也許世界認識中國茶是從岡倉天心的《茶書》開始的。他的文字如花朵般芬芳迷人,卻也帶著對中國茶了解的片面與民族文化不同所導致的誤判:“他們手上那杯茶,依舊美妙地散發(fā)出花一般的香氣,然而杯中再也不見唐時的浪漫,或宋時的禮儀了。”他甚至認為,是游牧民族的入侵結束了宋代茶文化的鼎盛繁榮,風靡一時的飲茶文化戛然而止,從此在由日本茶道代為發(fā)揚光大。
誠然,中國歷史上經歷了幾次文化割裂,但是茶作為老百姓“開門七件事”,從來未在民間斷絕。在中國人眼里,日本茶道精神雖然純粹,但是也過分苛刻與程序化。中國茶之道,究其根本,是道法自然。
中日茶道的差異,也讓我們看到了兩個民族之間的完全不同,日本崇尚殘缺,試圖在不可能完美的生命中,成就某種可能的完美,茶道正是完美的終結。這一點與中國茶完全不同,中國人喝茶的方法就是一種途徑,不會落到具體的點上,喝茶這個過程的本身,就已經是一切的終結了。
中國茶是隨著不同的時代精神而變化著的,從煎茶、點茶到泡茶,唐、宋、明在朝代的更迭中,飲茶方式也由此劃分出了古典派,浪漫派和自然派。茶道在這種層面上來看,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明朝以后,沖泡茶葉成了喝茶主流,這種保留茶葉本真葉片的自然形態(tài)和香氣的泡茶方法,可以說是最自然主義的飲茶法。
茶這種對中國人意義重大的精神飲料,既不是追求和、靜、清、寂的日本茶道,也不是西方下午茶里的貴婦人和名媛用以彰顯身份和金錢地位的社交道具。對于中國茶而言,不同的茶有不同的地域背景,這也讓中國茶更加自由。
中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喝茶建立在豐富的物質基礎上,喝茶的風尚也并不止步于朝代的終結。明代以后,很多唐代的茶開始重現:龍井、碧螺春和普洱,宋代的武夷巖茶也在這個朝代重新火熱起來。如今我們生活的時代,更是一個茶品類多元化的時代,唐宋元明清歷代茗茶都出現了,尤其是隨著普洱茶的強勢復興,滋養(yǎng)中國茶道的土壤變得比以往任何時代都更加肥沃。
不同的茶有不同的地域背景,也讓中國茶文化更加自由無所束縛。每一年的春茶季,當你來到杭州、徽州、武夷山、成都和普洱,能看到遍地是踏青尋茶者的身影。
一杯龍井賞盡西湖山水之靈秀,去獅峰與梅塢問茶,汲虎跑水烹煮,入天竺與靈隱寺體悟茶禪一味,是杭州人樂此不疲的春時幽賞。茶與山、水、禪融為一體,人間有味是清歡。
川茶里的市井茶館,喝茶閑談、搓麻將之間,滿滿都是麻辣味的川音,充滿了熟悉的人間煙火氣息。四川人喝茶從來不抱著一個執(zhí)著的心態(tài),他們的生活態(tài)度就是逍遙自在,行云流水,盡享一碗茶里的市井歡愉。
還有普洱里的茶山風情、猴魁中的徽州人文,中國茶在一種多元的山水、人文和市井的情景環(huán)境下,不僅是一種地理環(huán)境,更是一種文化環(huán)境,所呈現出來的感覺是那樣接近自然,無拘無束。
然而,自由自在的風度之下,茶里的隱與逸,清與儉,卻從沒有消失,它早已刻在中國人的骨頭上,成為民族靈魂深處的精髓。我們當然也沒有遺失掉那唐的浪漫與宋的禮儀,只是它依然如蘭花一般幽生高山,從骨髓中脫胎于有形之物,上升為能夠傳達給后人以美和淡泊的精神符號了。
原文刊載《普洱》雜志
2020年9月刊
作者丨畢琢雅
來源:普洱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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