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周渝說老茶（完）｜陽明山尾聲：蒸茶

陽明山尾聲：蒸茶

夜越來越深，鄰家的大貓早就溜進來喝過幾次茶杯里的茶，怎么趕它都不出去，又知道在全是古董的茶桌上輕輕走一兩步，沒有驚動任何物件。我們卻都沒有困意，周渝拿出剛才的百年老六安來蒸。周渝說他身邊有些朋友，從茶到茶具再到喝茶的庭院都是自己親手建造?！?人與萬物不同就是在于創(chuàng)造，這些是物質(zhì)創(chuàng)造，還有更美好的精神創(chuàng)造?！?/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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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來才知道我們喝的是孫義順老六安，周渝也不講任何背景。蒸制過的老茶香甜可口，極盡咀嚼之扎實感?！?很快樂吧，茶一喝會快樂，可是你還是會回頭的?！?他不著急，“ 喝茶從淡到濃，一開始粗一點，不細膩，感覺開闊，往后的茶性很溫和、舒服，安神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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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渝覺得，之所以老茶如此迷人，是因為它能讓人站在一個高度上，超越滄桑，產(chǎn)生悲憫心。“ 這就是希臘悲劇為什么占據(jù)那個高度，肖斯塔科維奇的樂章也是，主題最后都是救贖?！彼藭r又去播放了肖氏的唱片，“ 不僅是對大眾的悲憫，還有對自己的。人都需要這個文化途徑去釋放時間積攢給我們的那些真實的東西?！?/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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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扭扭曲曲活到現(xiàn)在，要借茶進入自己和自然的關(guān)系，談何容易呢？”?周渝說在茶方面，他就是很幸運?！皠e人來現(xiàn)80年的老六寶，我就有上世紀20年代香港的百年老六寶。一比，他們通通敗下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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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個“ 茶瘋子 ”朋友，祖上繼承了許多老壺，最擅長收老六安六寶，號稱第一，“ 一喝我的，芽最細，口感好像百花仙子，他氣得不得了?！敝苡逭f他的老茶是幾十年里往來港臺踏破鐵鞋尋來的寶貝，過去便宜買得多，現(xiàn)在越來越少?！?我的茶現(xiàn)在不賣了，便宜是為了讓大家喝得起?！?現(xiàn)在新茶館里已經(jīng)沒有老茶了，“好的老凍頂是買不到，只能自己存?！?/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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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渝把自己親手制作、收藏的茶都給客人喝起來。以前很多人知道他沒有商業(yè)追求，從上海、北京到香港，都是要求他發(fā)一箱箱的，現(xiàn)在他一概不賣了。如今最貴的茶是每克3300元臺幣的紅印，正經(jīng)是世間難得的能喝到單泡無紙紅印的地方。但是按照這個價格他的一餅紅印只要100萬元臺幣，是現(xiàn)在行價的一半?！?已經(jīng)夠了，如果是號級茶一克要標2萬元臺幣嗎？好嚇人。我不愿意嚇人。”有人買他的茶回去裝點門面，有些回去藏起來不給人看，而他儉樸溫馨的紫藤廬卻總是門庭若市的。“ 臺灣的大學教授10年沒有漲工資，文化界、藝術(shù)界的朋友有些并不懂茶，有些也不富裕，但我是給他們喝茶的。”

紫藤廬為大學教授們提供了一個喝茶的場所。

他決意不讓老茶變成有錢人的游戲，而是留在真正有用的地方——因為“ 中國百年來的問題太復雜，只有文學和藝術(shù)稍稍能夠解決一點?！?/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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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用的是60年代那種粗老葉的老普洱。“ 這種還是蠻便宜，我存了20多年了，好喝，大眾應該喝得起。我要增加茶譜豐富性，到去年底以前，我的茶譜有10年沒有改過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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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渝自己一直喝老普洱，藏老烏龍，最近他覺得臺灣茶太少了，才決定拿出三個頂尖人物的茶。著名茶農(nóng)陳阿翹的茶，在大陸也已經(jīng)喝了10年，同等級的還有康慶云和蘇猛?！?我選的都是最開始比賽的第一名，不是金獎，而是特等獎，金獎一般有七八個，特等獎只有一個。但他們很快就退出了比賽，專心做自己少量的高價烏龍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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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終不能接受輕松喝一口好茶就感嘆的人?！?有人說他一喝就明白了，你就要很小心。” 他喝百年老茶的感受，“ 有規(guī)有矩，是舊道德的，但是人和心離得很近，現(xiàn)在的人和心卻隔得很遠。過去教育靠背書，其實靠體悟，是把身心進行連接的教育?，F(xiàn)在的教育用知識給人很殘忍的外在要求。一幅畫你沒看進去它的美，就能搞清流派知識？那是最可怕的。你的生命哪里能和它連接上才是最重要的，才能得到關(guān)于自己的啟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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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有人對他說，喝老茶時感受到了四合院門口的井、母親的舊衣服，他解釋這些現(xiàn)象說：“ 我們給很多經(jīng)驗做了一個界定，其實這些經(jīng)驗本身遠超我們的理解。”他用緩緩的語調(diào)引用歌德的《浮士德》：“ 久已消逝的，將為我呈現(xiàn)原型?！?/strong> 他闡釋道：“ 被遮蔽的要出來，成長過程的自我遮蔽太多，你的一切意愿都不能做，你被社會塑造，被外在要求，這不是主觀臆想的，而是被身體記錄下來的，喝老茶時被觸動本來的那一部分?！?/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