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字，起筆帶水
在潮州喝茶，起勢也是坐水
所以潮汕人嗜茶
入身、入心、入骨
潮人還把茶中的
公道、長久的概念
化入了他們的生意經(jīng)
一個耄耋老人，顫顫巍巍地走進牌坊街十字路口的網(wǎng)紅茶店，還沒等開口說話，服務員便鉆進倉庫，拿出為他準備好的蜜蘭香單樅茶。
店鋪的老板告訴時代周報記者，這里以前是個傳統(tǒng)的茶葉店，后來為了順應市場，就改成了網(wǎng)紅茶飲的門店
但店里很珍惜那些買了幾十年茶葉的老主顧，倉庫里的某個角落永遠會備好那幾款他們最愛的茶葉。
“當八九十歲的老人家走進這樣的店鋪，旁人看來一定很奇怪，但在追趕流量紅利的同時，我們也不愿丟下那些老客戶?！?/p>
作為這家店的老板，郭翀是一個非典型“潮汕人”：普通話流利，語速快，穿著打扮都市味很濃。
他的生活經(jīng)歷在潮汕人中也算不上普遍。
大學畢業(yè)后，郭翀沒有回家經(jīng)商，而是輾轉(zhuǎn)廣州、廈門，淹沒在城市萬千白領之中，每天周而復始的在CBD加班，擠公交地鐵，熬夜應酬。
當他闖蕩13年之后，再回到昔日的潮州時，已經(jīng)難以適應潮州生活的緩慢。
但繼續(xù)和他交流，他身上潮汕的一面又會逐漸浮現(xiàn)出來——懂茶，就像血管里流動著茶湯一樣，敢博，就像歌里唱的：愛拼才會贏;敢做，甚至有時候不計成本也要做。
于是，他身上都市的一面，與潮汕市井的一面，共同組成了完整的他。
就像羅馬神話里有兩幅面孔的雅努斯，一面望向未來，一面望向過去。
是痛苦,也是果實
畢業(yè)后在外闖蕩的13年，郭翀干的是媒體相關行業(yè)，他對那段時光的總結(jié)是：辛苦。
不過，有錢。
2010年前后是中國房地產(chǎn)的快速發(fā)展階段，尤其在廣州，珠江新城的亞運場館還在建設，440米的廣州西塔，作為廣州最高的建筑之一，才剛剛封頂。這里的每個角落，都試圖長出一棟摩天大樓。
在這樣的背景下，廣州的房企營銷活動尤為密集。跑地產(chǎn)銷售的郭翀除了要日常拓展業(yè)務，還要像記者一樣，去參加地產(chǎn)公司的活動，負責拍照和寫稿。
“那時候我的工作強度比996還大，因為地產(chǎn)的活動大多在周末，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一個人頂好幾個人用?！蹦且彩敲襟w業(yè)最為輝煌的時期，雖然辛苦，但大抵上媒體人都能自得其樂。
干完活，他回到員工宿舍，10平米的空間，一張上下鋪，沒有空調(diào)，濕熱的環(huán)境讓他后背長滿痱子，又疼又癢。
4年的磨練，工作上的事情他越來越得心應手，但抬頭看看高不可攀的房價，低頭看向月月光的錢包，他開始明白廣州可能不屬于他。
2014年，他輾轉(zhuǎn)去了廈門，并從傳統(tǒng)媒體向新媒體轉(zhuǎn)型，“帶我的領導是一個非常嚴格的人。他基本晚上12點后還在收日報，如果看到有寫得不合格的，會立馬一個電話打過來?！?/p>
在這樣的壓力之下，郭翀基本兩天就要完成一個企劃案。他像每個乙方一樣，24小時保持手機待命，無論多晚收到任務，都嚴格執(zhí)行“事不過夜”方針。
實際上，這也正是億萬白領大同小異的生活狀態(tài)，也正是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中國的咖啡文化開始普及，“咖啡就是加班文化的產(chǎn)物，可我作為一個潮汕人，看到這么多年輕人用咖啡提神，我潮汕血統(tǒng)就開始排斥了，那時候我想著，為啥年輕人不用喝茶來提神呢?”
△ 都市里的咖啡文化 圖源：時代周報
也許是累了，也許是望向未來的那張面孔逐漸模糊。
2019年，郭翀決定回潮州，嘗試開創(chuàng)自己的茶業(yè)事業(yè)。
和一線城市像陀螺一樣旋轉(zhuǎn)不停的生活不同，潮州在21世紀里，還未完全褪去19世紀的生活方式。有些與當?shù)厝斯采臉酥?，甚至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時期。
比如牌坊街上的91座牌坊，最早的一座在明朝的1541年建成，最晚的清朝乾隆年間的1785年，這些數(shù)字倘若放在珠江新城，會顯得格格不入，但在潮州，這是底色。
△ 潮州牌坊街 時代周報 李杭/攝
郭翀說自己父輩開的茶葉店，就在牌坊街的十字路口。“我回來的之后，看到牌坊街都是老店面，賣的產(chǎn)品也都采用的是最傳統(tǒng)的包裝，然而這種消費場景和產(chǎn)品早已經(jīng)過時了，年輕人根本不會買賬。”
看到了這樣的商機，郭翀決定用自己從一線城市學回來的經(jīng)驗，在牌坊街“搞點事情”。
中老年嗜好的年輕化
郭翀出生于茶葉世家，家里從外曾祖父開始就從事制茶和茶業(yè)批發(fā)，至今已經(jīng)有六十多年，他十分清楚這種交易背后，塑造了怎樣的潮汕茶文化。
在潮汕地區(qū)人們把茶叫做茶米。這代表著，對于老潮汕人來說，喝茶不是一時興起的消遣，而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早上起床，還沒吃飯，茶卻已經(jīng)泡好;客人來了先不談正事，而是立刻沏一壺工夫茶，為客人敬上一杯。
“就連潮汕裝修師傅，在開工之前，也要先沖杯茶來喝，再探討怎么開干?！?/p>
△ 融入潮州人生活的工夫茶 時代周報 李杭/攝
然而，年輕人的飲品觀不是這樣的。
“就像人們總說，星巴克賣的不是咖啡，而是場景，是社交空間。年輕人需要的不是在家喝的茶葉，而是一個能和朋友一起打卡，一起聊天的創(chuàng)意空間，至于喝什么其實并不是最重要的。”郭翀說。
在洞察了年輕人的消費邏輯之后，郭翀做出了一個決定，開無人茶室。
“剛開始朋友們聽說我要回潮州做無人茶室的時候，都覺得我傻，會覺得茶已經(jīng)融入了潮汕人的日常生活，沒人會跑到外面去喝茶?！?/p>
不過，憑著在一線城市商業(yè)環(huán)境多年的浸潤和潮汕人洞察先機的生意頭腦，郭翀堅持了自己的想法。
“在2019年，我觀察到很多年輕人是非常需要一個空間去聚會聊天的，但是在潮州符合年輕人這種需求的就只有大排檔，然而這種場所太老舊了，不符合年輕人的喜好，所以我看好了無人茶館這個賽道，希望能夠為年輕人提供安靜私密放松的社交空間?！?/p>
年輕人確實買賬。5年過去，郭翀的茶室由一家變成了五家。潮州類似的茶室也從2021年40家左右，變成了如今的400多家，數(shù)量翻了十倍。
△ 符合年輕人喜好的無人茶室 圖源：受訪者提供
這證明了郭翀的判斷：“其實年輕人可以接受傳統(tǒng)事物，只不過他們需要的是更加新潮的方式?！?/p>
流量是一把雙刃劍
調(diào)教了潮州年輕人的日常娛樂消費習慣后，郭翀又進入了茶的另一個細分領域——新茶飲。
這可以說是茶飲行業(yè)里最卷的一個賽道。
據(jù)《2022新茶飲研究報告顯示》，截至2022年底，我國新茶飲門店總數(shù)約48.6萬家。2022年新茶飲的連鎖化率已提升到55.2%。在多個城市核心商圈的抽樣調(diào)查中，新茶飲的連鎖化率超80%。
門店越開越多，但是國內(nèi)的新茶飲市場的規(guī)模增長率卻在逐漸放緩。
郭翀并非不了解這個情況，而是相信自己的經(jīng)驗和判斷：作為三線城市，潮州的新茶飲還有發(fā)展空間，“有一句話叫一切皆媒體，一切皆傳播，所以在最開始做茶飲的時候，我就認為一定要用獨特的設計去吸引年輕人，所以就設計了把潮汕的手拉壺放在杯蓋上的包裝。”
這個新潮的設計讓郭翀的茶飲店在潮州的牌坊街打響了名氣，到了第三天隔壁的奶茶店就把他的設計抄了過去。
這似乎印證了那句話：有人模仿就代表你成功了。
不過他也知道，以這樣的方式走后潮州，實際上是在流量的刀刃上跳舞，這支必須謹小慎微的小步舞曲，也有兩面性，一方面是要掙錢，另一方面是要堅守潮汕功夫茶面對年輕群體的輕量化表達。
潮州的潮字，起筆便是水字旁，從他在牌坊街的茶飲店走出來，五分鐘便能抵達韓江之畔，這條江也從潮州的茶區(qū)，鳳凰山的西南流過，韓江滋養(yǎng)了潮汕的山和水。
也滋養(yǎng)了這片土地的生意人，將公道和長久的概念，濃縮到一碗茶中，滲透到了潮汕人的骨子里。
來源：讀城記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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