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茶馬古道,從始至終都沒有一段平坦。整日為馬幫安全操心的馬哥頭們根本無暇欣賞蒼茫大地、月白風清,他們沿怒江溯流北上,后來被人們用來抒情的無限風光則是令他們膽顫心驚的坎。石門關,有殺氣;石月亮,有血光;秋那桶,仙女與鬼魅共存;老姆登,泥石流行動詭異。
我也無法免俗,到怒江全為一睹怒江的風景。遙遠的怒江在峽谷間默默奔流,而峽谷之上,是生活在這里的少數(shù)民族兄弟,是濃郁的民族風情,是一條已被衰草掩埋的茶馬古道??梢再N近馬幫文化寂寞的铓鑼,聆聽馬哥頭們凄惶的內心。那怕我們之間相距千年。與漢區(qū)某某古道相比,怒江茶馬古道沒有逢山便立的碑文,遇橋就掛的長聯(lián),怒江茶馬古道只有咒符與瑪尼堆,靈蛇與風馬旗,星星一樣冷照,路與路就是不同。說不上具細的起點,是騰越還是緬地,是大理還是六庫,像毛細血管不約而同的匯聚,一條路便把六庫、福貢、丙中落、霧里連接起來,帶進藏地。
而今的怒江茶馬古道,再也聽不到馬幫鈴聲,但怒江茶馬古道還在,還在峽谷上逶迤而行,還在溜索上與惡風較勁。有些路需要仰望,路的頭上不是天空,而是面目猙獰的巖石;有些路需要腑視,近千公里的怒江茶馬古道,實際是一卷茶文化史。現(xiàn)在,怒江茶馬古道是一鞭舊跡,劃在怒江大山上,有些已經(jīng)模糊,有些已經(jīng)損毀,但它絕對不是被人們遺忘,而是被時間打敗。有些馬哥頭與命運賭了一輩子,最后歸攏到茶馬古邊上的一堆堆墳頭。詩意是后人加上的虛擬光環(huán),作為怒江茶馬古道本身,每一起馬幫的過往從頭至尾都沒有輕松愜意可言,不可預知的災難或許就在路上埋下伏筆。就像怒江遇上堅如磐石的高山調頭另覓出路一樣,怒江茶馬古道不全是貼著懸崖開鑿,有很多處都是溯怒江而飛。溜索是怒江茶馬古道最具風險的路,人馬墜落的悲劇時有發(fā)生。扯開怒江絲綢的面皮,就是一張血盆大口。
進入六庫,才算進入怒江大峽谷,茶馬古道始終不離怒江左右。當我站在霧里村外著名的臨江茶馬古道,這是一種怎樣的相遇呢?茶馬一結合,就演繹出比怒江水長的詩史。當我漫無目的地在老姆登、石月亮、丙中洛、霧里村、秋那桶來去,尋覓著一處處隱蔽到時光深處的舊址,我能拎到手上的只有兩只廢棄的馬掌。普洱茶只在故事里香。大馬幫一站一站地趕,一站就是一個村莊,一處集市,馬幫要吃要住,就有了客棧,有了酒坊,有了交易的市場。就有與馬幫私奔的少女,神漢們?yōu)轳R幫設的道場。
怒江茶馬古道一會兒在怒江左岸,一會兒得到怒江右岸去,它得根據(jù)山形地貌確定開挖,遇上像石門關那樣的絕壁,還只能繞過江去,這一繞就得過溜索了。把自己往藤條或竹繩上一掛,開溜,要到眼睛睜開落到對岸,才知自己還活著??蓱z的馬匹讓它馱多重都行,可要把它捆綁著押上溜索,它會使出全部力氣掙扎,發(fā)出類似于臨死前的嘶叫。怒江上的溜索還在,國家投資了那么多橋梁后,溜索更多的時候只作為當?shù)厝说囊环N旅游創(chuàng)收手段。與此相仿的是,那些歇馬的山莊早已褪去了浮華,再也不能在熱鬧的客棧邂逅汗水涔涔的馬哥頭了。
現(xiàn)在,怒江茶馬古道雖已棄置得如同一根七段八接的繩子,但仍舊緊貼在怒江岸上的絕壁中。很難想象,幾百年間的馬幫就是從這條線上穿行的。茶馬古道沿途的小小村落,已沒有人在唱趕馬調了,能夠聽到的是天籟般的歌聲。丙中洛、霧里村、秋那桶、老姆登的基督教堂,都有多聲部無伴奏合唱。野草飛舞,那些斑駁的馬蹄漸漸在時光的浸淫中失散,我敢說落滿冥紙與香灰的祭祀處,仍然有游走的靈魂。丙中洛到西藏察瓦龍鄉(xiāng)全長70多公里的路哪處沒有險情啊!從霧里村出發(fā)到秋那桶1公里多的臨江古棧道處處觸目驚心,幾乎每年都有人馬墜落的悲劇。年關節(jié)日,這些險惡的路段都會升起祭祀的炊煙,馬哥頭的后人們,仍然把怒江茶馬古道當作活著的記憶。
我想象得到的是怒江茶馬古道的寂寞,卻想不到一條廢棄的茶馬古道,仍然可領略其艱險。從貢山縣到丙中洛,差不多提著心在走,每每遇車,汗便會從手心滲透,想想當年大馬幫你來我往之間該有多少驚世駭俗的故事,就知道怒江茶馬古道上的馬哥頭們,每次出行都是一次與自己命運的博弈與絕斗。因此,我覺得今人無論以什么角度切入怒江茶馬古道,都不應當帶著獵獲的眼光,而應當以匍匐的姿態(tài),向那些行已走遠的馬幫揖讓以禮。當然,一條怒江茶馬古道也不是大馬幫專線,潛逃的宦官,越獄的刑犯,私奔的男女,短斤少兩的販夫,都是古道一千多年間的過往。
怒江第一灣就在貢山縣城到丙中洛的路上,怒江被山一擋,就只有回過頭去。怒江隨便一轉身,就給世人留下驚嘆。那么橫蠻的江水,居然懂得該低頭處就低頭,當轉身時得轉身。丙中洛不過是一多民族聚居的小鎮(zhèn),因為一條茶馬古道,使得它暈染著千年的茶香。怒族、獨龍族、傈僳族、藏族等多個少數(shù)民族,他們過著世外桃園般的生活,仿佛他們就是為一條茶馬古道而生的。吃的喝的都源于馬幫,那些現(xiàn)在已是客棧老板的輕年后生,其實有很多是馬哥頭的后代。南來北往,一路辛苦,有些馬哥頭不愿再走下去,油畫般的丙中洛就是他們眼中的天堂,真正留下他們的,不是林立的教堂,多情的鍋莊,而是這里織布帛釀美酒的女人。
走出丙中洛,茶馬古道直插江底,陡然間,迎面數(shù)百米高的絕壁刀削斧劈般地拔地而起,猶如石門轟然屹立,緊鎖一怒沖天的江水。關隘,擋住了什么,又讓什么洞開?石門關將怒江大峽谷最后的20公里與外界相隔,只留下一條崎嶇的茶馬古道與外界相連。石門關外,車水馬龍,市場喧嚷,石門關內,寧靜嫣然,恍若隔世。這里除了偶爾傳來的馱鈴聲在峽谷回應,最多的身影是那些結伴而行的年輕男女了。這些從喧囂的城市中抽身出來的年輕人,懷著對茶馬古道的向往,以步行者的方式去感受茶馬古道的生命力。只是他們無法與大馬幫重逢了,幸運的話會邂逅一位能講茶馬古道的老人,那只土茶罐里還能倒出許多故事。
雨季,怒江茶馬古道常讓人沮喪的不是泥石流,而是聞風而動的旱螞蟥。它們穿過馬蹄厚厚的角質,徑自朝有血的地方下口??蓱z的馬匹只能硬著頭皮前行。同樣,在馬哥頭感覺有異物叮咬時,旱螞蟥已經(jīng)在腳踝上飽餐多時了。當那些毫無溫度的長夜來臨,馬哥頭腰間的長刀不全是用來護身,生活中總有兒女情長的羈絆需要快刀了斷。每個馬哥頭都有自己的必殺技,祖?zhèn)鞯奶幏?,能讓患病的馬迎風而立,但災難往往在路上橫刀立馬,讓他們躲閃不及。馬幫馱著錦絲綢緞,粗鹽綿紗,當然也會有紫檀雕花木箱,押上身家性命的銀錠,但馬哥頭們的生活很少因為大馬幫富裕起來。他們能得到的只是商號老板的一點賞銀,而這些錢的一部分要交給媳婦,銀子好啊,可以置地購屋,養(yǎng)家活口;一部分留在身邊,留在身邊的這部份又會變成手鐲或新衣,悄悄塞到相好的手上。嫁女莫嫁趕馬哥,如果你愛聽馬哥頭哄得下樹上小鳥的好聽話,就會把自己逼得枯木成槁,一輩子受盡牽掛的折騰。
石門關有現(xiàn)代人造的亭子,符合人們坐下來觀山賞水的習慣。我暗暗慶幸自己憑著勇氣從外面的世界莽莽撞撞地涉足,我原來所知道的茶馬古道的歷史真的很少。我知道風景意義上的丙中洛,但不清楚位于云南省怒江州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北部滇藏交界、怒江大峽谷深處的丙中洛鄉(xiāng)是云南著名的茶馬古道的主要交通樞紐和集散地。我知道怒江茶馬古道的兇險,但不清楚每個趕馬人內心的悲傷。丙中洛生活著的獨龍族人都有“打茶”的習慣。獨龍族不種茶,多購買磚茶,煮沸后就飯食而飲。打茶常用來招待客人。打茶的工具,是一個長約70公分,口徑約10公分的竹筒,內置一個上下活動長約90公分的帶竹柄木塞。筒中放進少許鹽和熟的動植物油脂,如豬油、肥肉丁、雞油、核桃油或酥油等,以及加放上一些有香味的蘇麻籽,也有加入調好的雞蛋,再將煮好的茶水倒入,然后手握竹柄木塞,上下反復打茶,再倒出飲用。其實,怒江茶馬古道途經(jīng)的村莊,都有茶香氤氳,都有人在淺啜或慢飲,而丙中洛是不種茶的,每一片茶葉,都來得艱難。如果能喝上馬哥頭們遺落的古茶,定會是一件令人心潮澎湃的事。一盞古茶隨遇而安,而我始終離不開真真假假的浮華。
路越來越窄,我走得很慢。我貪婪地獵取著這里的清涼與綠,走走停停。其間遇到一對年輕的上海夫妻,兩人已經(jīng)是第二次來怒江大峽谷了,讓他們戀戀不舍的不是峻嶺的險,怒水的橫,而是茶馬古道上那些一輩子也聽不完的故事。是的,在這條茶馬古道上,多少悲劇皆因為生活,男人們不得不離開妻兒,一去就可能無回?!翱巢衲晨喔鹛?,有囡莫給趕馬人”,為什么呢?“他三十晚上討媳婦,初一初二就出門”。更慘的是,有些人會在半路遇上劫匪,人去財空,有些人雖然歷盡艱辛回來了,卻只落得“妻子抱兒門邊站,低下頭來淚盈眶;順手接兒抱在懷,兒不識父哇哇嚷”。長年奔走其間的馬哥頭有無盡的委屈,他們只能訴與一棵樹,一塊石頭,一個溪流。
過了朝紅橋,是另一個天地。這是傳說中仙女居住的秋那桶。有人看到它干凈的村舍,神仙放牧的云霧老留戀在后山的腰際。我卻有種淡淡的落寞,這是怒江茶馬古道衍生的村莊,采訪了一整天,仍然找不到懂茶馬古道來龍去脈的人。是的,知道茶馬古道是怎樣一回事的人一個個走了,年輕的后生們忙碌于生活,他們運進鋼材水泥,在推掉自家老屋的時候,同時把茶馬文化的一點點痕跡悄悄堙埋到足夠讓人遺忘的角落。當然,我也無權詰問,對于怒江茶馬古道,我也只是過客,交八十元門票,閑看或獵奇。
茶馬古道旁散落著怒族民居,從屋頂?shù)綁Χ际菢洹R婚g屋子立起來,可以想有多少樹要倒下去。這是深秋,差不多所有老樹都赤身裸體了,枝杈托舉著一只只鳥巢,似是有雪要來,風刮得人滿臉生疼。老牛微閉雙眼,總也有那么多往事讓它們嘴嚼與回憶。山羊在陡峭的懸崖小跑,后面是怪聲古氣的大風。見陌生人,無所事事的狗見怪不怪,總是跟在你身后很長一段路。雞的翅膀很硬,突然便會從原地起飛。小賣部里是些瓶裝灑,空酒瓶堆在店外,一些年輕人蹲在地上,圍著半瓶老白干劃拳。幾個釀酒的婦女邊聊邊喝,見我舉起相機,她們說喝了酒再拍。我只好接過笨重的土碗,象征性地品了點,濃烈的酒香讓我真想一飲而盡。我還得趕路。抬頭,是山巔的皚皚冰峰,深褐色的木頭房,默立在需要仰望的山巔。
入住在秋那桶一客棧,與老板聊天,一壺老茶又將我們引向茶馬古道的話題。老板告訴我,在石門關一線的茶馬古道,常有馬匹墜到怒江,像一片葉子,怒江瞬間就把它吞噬。有些馬哥頭怕回去交不了差,干脆就不回去了,或異地入贅,或浪跡他鄉(xiāng),馬哥頭們都是苦命的人,有時真的不值一匹騾馬的錢。怒江茶馬古道的故事大同小異,馬哥頭們的心酸各不相同。老板不是本地人,原本在成都上班,拿中層管理員工資,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不想,一次怒江之行,他就決定把自己留在怒江了。他喜歡的茶馬古道已被歲月折騰得面目全非,但因為普洱茶的浸漬,馬幫文化的滲透,一條茶馬古道依舊及地芬芳,有他想要的意味。這一晚,老板親自下廚做馬哥頭菜,大塊的肉,大得有點夸張,但味道特殊,吃起來不膩。大碗的酒,以回憶佐餐,喝下去居然不醉。酒足飯飽,他這才取出一些茶葉黃片,觸水便暗香浮動。
怒江茶馬古道終是被好心人搬上網(wǎng)絡、電視等媒介,招惹著那些生活在都市叢林里的人,他們以徒步的方式重走,與怒江茶馬古道相見。一位馬哥頭的后代,現(xiàn)已是拉薩某集團公司懂事長的楊某,同樣出現(xiàn)在怒江茶馬古道霧里村到秋那桶一段上,他整整呆了半個月,重走,讓他感慨萬千,秋那桶人并不富裕的生活,讓他五味雜陳,這里的人還只能盯著山上那已經(jīng)越來越少的樹過日子,車路通了,山也光了,這是一件痛心的事?;氐嚼_后,他做出決定,給秋那桶與霧里村人一個承諾,所有考上大學的孩子學費均由他自己埋單。怒江的貧窮還是教育問題。那些進風漏雨的校舍是少了,但孩子們身上的單衣,又引起他的關注。
怒江山高,感恩水長。
我喜歡茶。云南南澗縣境內無量山間的虎街,給我的,就是一抹沁入肺腑的茶香。
過一條叫李仙江的小河,沿著時間的深度往歷史趕,我知道一個未知在等我。無量山有許多未知,虎街算是值得考究的一個。轉過爬著油茶與小麥的山巒,眼前景相為實讓我心里一亮,門高大堅實,有幾分霸氣,一副對聯(lián)是后人繼往開來性質的總結,這就是虎街的現(xiàn)代版的臉面。馱沙的馬匹瞌睡得老是低著頭,沙石是車輛運到此門前卸下的,交由馬一馱一馱往小街運,我知道虎街又有人把那些古舊的建筑推翻了,跟著沙石料進去的是鋼筋水泥,電器沙發(fā)。更多的老屋還在,瓦草衰敗,瓦花倒還耐寒,大冬天的,倒也開得放肆。墻上畫滿了老虎,虎虎生威,都沒有惡相。墻裙下是散亂的石塊,不知是被人從屋頂拿下,還是要上得屋頂去。走兩百米,小街腰突然一凹,像是兜住什么,這時才發(fā)現(xiàn)有更老的房子,脊梁凹著,像腰椎間盤突出的老人,整天縮著腰身。同樣是衰草,漫過瓦貓、脊獸,而門楣的對聯(lián)紅得耀眼。街邊做著十字繡的年輕小媳婦,五色線突擊一個主題,很快就有了鳥羽斑瀾與桃花的歡顏,有了瀾滄江的藍與無量山上的杜娟。針頭一定挑著離別的故事,線尾一定注著留守的憂傷。甩撲克的老頭子們手不離水煙筒,而那些七老八十的奶奶,同樣在穿針引線,納著鞋底。
老井在右,晃蕩過一輪圓月,浸泡過一池星星,而今只有苔鮮與雜草,水也會瘦身,再瘦就只有一池塵灰了。這井屬于飲馬使用,還有專供人飲用的井,虎街的古井很多,浴腳井,臥虎井,與井水一同干掉的當然還有一井一井的蛙聲。古井不論多古,都能讓一條茶馬古道生動起來。拴馬的樁還在,在黑糊糊的墻壁,還掛著那串頭鈴。頭鈴是給那匹棗紅馬掛的,頭鈴有避邪與警示功用,兩隊馬幫如果窄路相逢,就麻煩了,因此,除了趕馬人手里懶懶散散敲響的鑼,就是頭騾勃子上懸掛的大鈴可以提示對方讓道。鈴聲已經(jīng)生銹,故事也已結尾。順著小巷側身進去,據(jù)說是一馬哥頭后代家。窗花生動,主人不在,一切托付給小狗值守,堂屋外面的走廊,最醒眼的是兩把癱瘓的騎子,不是腳瘸就是手殘,顯然騎子的主人好久沒有落座。飲馬井上邊是人飲水井,我輕拍,水還能晃動,跟著水晃動的是經(jīng)過樹枝篩選的陽光。廂房沒關門,是一具好久沒用的灶臺,鍋瓢碗盞順著依廚柜羅列,一口閑置的大鐵鍋,像一個黑洞,也許就是它煮過馬幫的伙食。冷不防小貓從灶窩洞里躥出,兩眼被鍋影擦得烏黑,睡不飽一樣的叫兩聲,躍過窗往屋頂走去。
更多的沿街建筑,都以鋼筋為骨,水泥的肉身,怎么臨摹都無法顯老。有些東西要讓它舊下去,舊的值得人們探究;有些東西卻要讓它新起來,新的值錢。人們喜歡住洋房,防鼠防潮還防盜,可是從打造虎街旅游的角度,又巴不愿自己的房子有古舊的影子,于是匠氣十足的老虎爬上了門頭或女兒墻,努力使這樣的鋼筋水泥建筑顯得蒼老些。電線橫過小街頭頂,水管跑滿每一條路,處理好這些,得花錢,打造旅游景點,沒錢不行。老樹,無人說得出它的生辰,但始終得到人們的敬仰,節(jié)日有人焚香燃燭,據(jù)說這樹還有許多干兒女呢。一條虎街歸落在一個博物館里,從以物易物交易到光緒年間的銅板,都有分門別類的展覽。發(fā)黃的鍥約,記載著土地田畝的易與。有老水井、虎文化飾物、馬燈、風柜、苦蕎種子,有變成煙塵的普洱茶、經(jīng)不起烹煮的茶罐、稱金量銀的計量器具。有鍍金的馬鞍,被銹吃鈍的馬掌刀,有量酒用的觚與尊,稱米用的升與斗,煮茶用的茶甌與茶碾。一封休書,已不知因何落墨,總是在一豆油燈下制造出來,讓那個早早過門的新娘不得不被掃地出門。
修書一封鴻雁傳,昨日思戀今決斷;
勞燕分飛,曾比翼漸成倦,
休書一紙潦草亂,筆鋒落處透心酸;
曲終人散,空余音繞梁懸……
博物館雖小,卻保留著茶馬古道文化的遺骸種種,到虎街,任憑導游一張嘴就是虎街的前世今生,但不去博物館看看,還真會抱憾。因為在虎街人家,哪怕他就是馬哥頭的后代,尋找一只馬掌有時比尋找一只落單的馬難。落單的馬或失前蹄,或著寒受涼帶病,留在了茶馬古道邊,生死由命來定,最后這些要死的馬還是被善心的人牽回家里,給它上好的草料,請獸醫(yī)給它診治,最后體面地死去。馬掌是馬幫的鞋子,那長長的路途,馬就是穿著這環(huán)形的鐵鞋走完的,因此,能把一條茶馬古道攥在手心,只有一只馬掌能遂你這個愿望。掌釘把馬掌鉚在馬的腳上,才能讓馬在遙迢的路途中負重而行。
虎街有遠方,那是“夷方地”,是三臺哨,是永安橋,是緬北,是生與死?;⒔钟衼砩?,那是明清時期的“文虎鎮(zhèn)”,那是民國時期的“蒙樂鎮(zhèn)”?;⒔质且妥濉澳富v法”的發(fā)源地,“母虎歷法”石碑豎在古鎮(zhèn)東北角一座土主廟里。每一位路過虎街的人,都會自覺不自覺地行注目禮。蒙樂古鎮(zhèn)的輝煌時期是在清朝末期,它曾是蒙化(舊時巍山)南方重要的三鎮(zhèn)之一,與南澗、公郎齊名。這個有300多年歷史的村莊,曾是滇藏茶馬古道上的一個重要村莊,從普洱茶的主要產(chǎn)地普洱等地運茶的馬幫經(jīng)過這里后,奔赴南澗、大理、麗江等地。它挽留了許多大馬幫,在此小憩,也送走了許多依依不舍的走卒販夫,商人與客官。掐算的人,算不準這批馬幫會在哪個山口遇上劫,馬哥頭又會在哪個村莊丟開馬幫與美人私奔,更算不準山腳下會延伸起寬展平坦的柏油路。
虎街頭有一井,清得讓人羨慕。亭子顯然是后人蓋的,據(jù)說有五百年歷史,過去井水常常滿溢出來,形成一條溝,人們便在那里搗衣洗菜什么的,現(xiàn)在是路,只有再大的雨水都無法壓下去的灰塵。我看見一位舀水的少女,正在對自己水中的倒影出神。我知道那水一定有一部份是用來泡茶的。
茶香,是虎街留給我最深的恍惚。
生活在烏木龍的俐侎人不用考慮合約、月供、物價指數(shù)等一系列讓現(xiàn)代人心痛的數(shù)字,因此,他們有足夠的時間交給一碗茶。俐侎人賦予茶太多的神話,茶就是俐侎人敬仰的神祗。
俐侎山寨山高坡陡,有些方根本無法種出糧食,栽培果疏,恰好可以栽種茶樹。茶是這個世界上多個民族都必須舉敬的祭品,神也口渴,也想品飲凡間的香茶,可以飲出新歡,沖淡舊恨。有人離開,須帶一些茶,采自烏木龍云遮霧纏的群山。只有茶,才能讓離家的俐侎人鄉(xiāng)思還陽。有些人歸來,又是一罐茶,沖淡了路途的顛沛。有茶的生活,都會在時間的安排下,變得有味。茶杯,就是俐侎人的熙來攘去。
茶是好東西,中國五千年的文化,抹不掉茶的影響,瀝不盡茶的水滴,但到了現(xiàn)代,使茶葉也免不了受到化肥和農藥的侵害。在烏木龍,俐侎人知道提高茶葉產(chǎn)量意味著什么,但他們不會為一己之利損壞消費者的利益,更重要的是,他們相信,茶葉作為神性的飲品,在茶葉上做手腳,就會得到不好的果報。
每年開春后的農歷二月初十五,俐侎人都要到古茶樹下舉行祭祀儀式。祭祀的前一天,族長就要帶著村里年輕的男性到古茶樹前搭架子,點下三炷香,再讓朵希稟告茶神,讓它知道村里人要來敬他。第二天,全村男人們都要齊刷刷地聚在古茶樹前,聽從朵希的安排,開始隆重的祭茶活動。祭祀共分三個步驟:領牲,回熟,散福。領牲:在古茶樹前上好香火,獻上米、酒、茶等物,由朵希祈禱。祈禱的內容包羅萬象,莊稼、牲蓄、家運、婚姻、財氣等。朵希邊祈禱邊問眾人,你們還有什么要說。眾人還會根據(jù)自己家里遇上到難題提一些要求,請朵希一一向茶神禱告。接下來,族長就會安排將牽到一旁的牛羊豬殺死,以表示給茶神敬上生靈,使茶神領受人間煙火和人類對其感激。之后,朵希端著一碗清水,繞著茶祖一邊潑一邊念祭詞。
茶神呀茶神,
你救過我們的祖先。
你讓我們俐侎繁衍下來,
我們感激不盡。
今天我們又來給你燒香,
這山是你的山這河是你的河,
你要永遠地住在這里,
保佑我們俐侎人家家平安人人安康,
保佑我們俐侎子孫興旺……
回熟:將煮熟的三牲、飯菜、加上茶、酒一道送到古茶樹下敬獻,昭示茶神用膳,感受人間真情。散福:即參加祭祀茶神活動的每一個人都將在古茶樹下用膳。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祭祀茶神的活動已由原來的大集體統(tǒng)一開展,化解成一家一戶祭祀?!叭币惨延稍瓉淼呐Q蜇i改變成雞。祭祀的時間也不再統(tǒng)一。
泥制的茶罐就一直陪伴著俐侎人生產(chǎn)生活,每家火塘邊都蹲著一二只小茶罐,上釉的土盅。好在茶不嫌土,土可以保真茶的香息。后來,他們發(fā)現(xiàn)竹子有許多優(yōu)點,于是在他們的茶藝演變過程中所用器具基本上都是就地取材,以當?shù)氐囊环N香竹制成的竹筒做為烤茶的器具,用這種竹筒烤出來的茶葉既吸收了竹子的香氣,又保留了茶葉原有的清香。生活在雪山腳下的俐侎人特別偏愛雪山水,除了一日三餐,清寒凜冽的雪山水還是他們沖泡雷響茶的唯一用水。俐侎人不懂水與茶的關系,他們只知道雪山上流下的水有一種天然的甜,用來泡茶很是好喝。直到茶文化發(fā)展到講究水與茶的特殊關系時,人們才發(fā)現(xiàn),聰明的俐侎人早就對這方面的知識了如指掌。
俐侎人采茶制作的方式與其它民族有所不同,當茶芽發(fā)到五寸左右的時候,他們才開采,采五葉,用于制作把把茶。把把茶的好處是,不浪費大自然恩賜給人的茶芽,把它采完全,采干凈。通過烘炒揉捻,手工制作成條形,再拿到陽光下晾曬,這就是有名的把把茶。待茶干后,一把一把地扎起來,拿到街上出售,既美觀又好放置,最重要的是泡出來的湯色純正,茶香醇厚。一般散茶每公斤二十元,那把把茶每公斤肯定不止四十元。
說到竹筒雷響茶,在各種茶文化中顯得很獨特,在滇西乃至整個云南,都有很響的名聲。很多到烏木龍的游人,都要親自泡一次竹筒雷響茶,才仿佛嘗到烏木龍的千般滋味。竹筒雷響茶一共有八道工序:溫水,破竹,打茶,洗具,雷響,苦渡,敬茶,收具。
溫水:選擇山間清泉,讓其澄澈,再倒入土罐里文火慢煨,有條件的人家會用銅壺。燒水用柴也很講究,柴要干透才不會散發(fā)異味,最好用麻櫟炭火。所謂的溫水,不是還沒有燒沸的水,而是慢火燒沸的水。這一點看,俐侎人的溫水與明代許次紓《茶疏》中“水一入銚,便需急煮”有悖。但我更趨同俐侎人的溫水,喝茶本來就是很慢生活的事情,又何必心急火燎地將水燒得暴漲呢?俐侎人泡茶的水講究砍頭去尾,剛倒出的水有浮沫揚塵,最后的水有鍋灰殘質。破竹:竹子是與茶有緣的幾種屈指可數(shù)的材質之一。竹葉早就有入茶的悠久歷史。竹作為禾本科植物,中間的節(jié)就是盛放茶葉的最好器具。竹有淡淡香,沒有掠奪性,不會驅逐茶的香息,用竹烤茶,就會把竹內的葉綠素、氨基酸、微量元素附加到茶葉中去。
竹筒用烏木龍滿山龍竹,取節(jié)與節(jié)之間部分,在三分之一處破開,放適量茶再合攏,就可以打茶了。新鮮的龍竹耐火烤,能將火的溫熱慢慢傳導給茶葉,而不致于燒焦變糊。打茶有幾分傳奇色彩。古時候俐侎人周遭常有野獸出沒,傷人的事不時發(fā)生。用棒槌敲打竹筒會發(fā)出清脆的聲音,讓野獸不敢近身。另一種用意是,在烏木龍大山里生活的俐侎人實在寂寥,有節(jié)奏的敲打就像快板,可以愉悅內心。打茶一般有家中長老完成,老人除了手不停,嘴也不停,祈禱茶神護佑,表達感恩之心,俐侎人的古調就有這方面的內容。洗具:俐侎人的竹筒打茶,茶杯基本上用竹節(jié)制作,既可以延續(xù)竹筒打茶的清芬,還可以添上一份拙雅。竹杯需要清洗,一要用火灰擦拭,打磨去竹內壁的雜質;二要用開水凈杯。每次喝完茶,記得把茶漬洗凈,即便這樣,再次使用竹杯的時候,洗具的每道工序都不能省。茶污容易在竹杯中沉積、浸漬,會影響觀瞻,用米醋加熱浸泡一晝夜,完全可以清洗干凈。雷響:溫水與打茶幾近同步,這樣水才不會“落氣”。
“落氣”的水泡不出響聲如雷的竹筒雷響茶。再說“落氣”的水復又加熱,就成俐侎人常說的“鍋粑水”了?!板侓嗡币呀?jīng)完全沒有山泉水的回甘,是不能作烹茶之用的。茶香泛起,打茶的人會一邊觀察茶葉顏色的變化,一邊注視著水的開沸情況,熟練的打茶者應該把水開與茶香的統(tǒng)一到一個節(jié)點上,這樣當水沖入茶里,才有幾起幾落的雷動聲響。茶汁的響動如雷,謂之雷響茶。水與茶隨便那個環(huán)節(jié)操作不當,都會讓水遇上茶時暗然無聲,那就成“啞巴茶”,打茶人會覺得臉面無光,更懸的說法是,打茶人這一年的運氣不佳。
苦渡:剛烹出來的竹筒雷響茶,不能馬上倒入杯中,要等一刻鐘,讓起伏不已的茶湯漸漸沉淀下來,這樣,茶的苦澀便會浸潤在竹的清香里得以祛除,謂之苦渡。敬茶:就是中國茶文化傳統(tǒng)意義上的分茶,所不同的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分茶是表現(xiàn)力豐富的茶藝,衍生出茶百戲、湯戲或茶戲的幾多場大雅茶俗。是表現(xiàn),展示,更是表演,而俐侎人的敬茶,也叫散福,就是將烹制好的竹筒雷響茶分送給人。人在享用之前,得先分給諸神,包括天地,然后才能端起茶杯。收具:故名思議就是茶宴完畢之后收拾茶具的過程。
這個過程也特別重要,俐侎人強調的是茶具放置的地方一定不能隨意挪動,有些人家甚至將茶具放在了與祖先神靈左右。收具時依次對茶具進行清洗,再逐一安放,如有損壞的茶具,也不能隨意丟掉,會找適當?shù)奈恢脭R置著。俐米人喜歡交朋友,打茶是交友的平臺,客來了,主人再忙都得歇下手里的活,燒火打茶,這一打就迎來更多的鄰里,于是只要誰家打茶,誰家就像辦喜事一般。
打茶又分為六個步驟。即:置、打、翻、磨、抖、聞。置就是取適量茶葉裝于竹筒內,其數(shù)量的多少決定著泡制出的茶香濃淡,多則濃,少則淡,全憑打茶師豐富的經(jīng)驗;打,即使烘烤的茶葉解塊分散,均勻受熱;翻,能調適筒內的溫度,并使茶葉充分、均勻的吸收竹子的特有清香;磨,能提升茶葉條索及外觀色澤;抖,再次使茶葉均勻受熱;聞,是打茶過程中非常關鍵的一道工序,打茶師據(jù)此來感受茶葉的烘烤程度,決定烘烤的時間和火候。六個步驟缺一不可,每一個步驟都得注意輕重緩急,這樣打出的茶才會讓客人贊不絕口。對于俐侎阿幽而言,則顯現(xiàn)出一種生活的本領。十三歲的阿幽就得學會打茶,就像十三歲的阿朵需要學繡花鞋一樣,娶妻生子還是生老病死,竹筒雷響茶是不可或缺的禮俗。
雷響是俐侎人茶藝中最有意思的一個環(huán)節(jié),也是竹筒雷響茶名的由來。與漢族的“百抖茶”有異曲同工之妙。相傳在很久以前,俐侎山寨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叫厝萊,如果有人為厝萊老人打出的茶葉注入漲水,并且發(fā)出象驚雷一樣的響聲,那么誰家來年就會牛羊興旺,五谷豐登,聲音越大,兆頭越好。俐侎山寨里有一個傳統(tǒng)的習俗,就是要把第一碗茶敬給最尊貴的客人。俐侎人竹筒雷響茶,香而不焦,回味悠長,包含著俐侎人濃濃的情誼,深深的祝福。
茶在烏木龍俐侎人中,除了充當解渴的飲品,還是一道道美食。逢年過節(jié),在俐侎大酒大肉的餐桌上,會出現(xiàn)一道涼拌茶。將茶葉的一芽二葉采下洗凈,放到一個容器內,然后捎作揉捻,放入清潔的盤中,加入檸檬汁,辣椒油,食鹽,醬油味清等佐料,拌勻即可食。涼拌茶葉清新可口,兼有涼血消炎功用。另外,俐侎人烹調的茶葉雞也很有特點。將土雞湯褪干凈,將洗凈的茶葉放入開水中泡一下,除苦澀后放入雞內腹,加鹽辣椒草果葫椒等佐料,腌制三十分鐘后縫好雞腹,整只雞煮熟即可食用。
當年種植黃棉花的山坡,茶樹一駐足就是幾百年光景。那天問李光兵知不知道茶樹大概壽限,她說她十九歲嫁到黃佤大寨,那些茶就都這么粗了,她用手比著樹粗的形態(tài),那茶樹似乎不見長粗。那些古茶依舊青春,李光兵卻已當了好幾年祖母。
采茶的黃衣阿佤女子走進老茶園,她們有個習慣,開采之前先得唱首茶歌,除了感恩祖先留下的茶樹,還有欣喜的意思在里面,今年茶價低迷,要是幾年前,背個小竹籃,就可以換一輛摩托車回來。接連幾場雨,茶芽長十分贏弱,李光兵掐了一芽放在掌心,對我說不施農藥化肥的茶就是這個樣子。我相信樸實的黃衣阿佤人,一定會按著湯佳茶廠給出的采摘標準與管理規(guī)范把那些老茶樹當自己的孩子伺候,公司的產(chǎn)品這才能踏進了歐盟有些高的門檻。當然黃衣阿佤也犯過錯,茶價很好的2007年,為提高產(chǎn)量,在“低改高”政策鼓動下,他們竟將好幾百年的古茶樹給砍掉了,現(xiàn)在留下來古茶樹已經(jīng)不多。好在他們似是覺悟到了什么,幾十年的堅持著走無污染無公害之路,所以這里的每一片茶葉不說讓你喝得返魂,也是回甘無限。
指尖說過,“人類意識的覺醒源于對一片葉子的需求,如驚雷震蕩,葉子喚起了人類蒙蔽已久的羞恥心”。而神農在地球上存活了億萬年的樹葉里,終是嘗出一片葉子,適合人類品飲,這就是茶葉。這些住在山上的黃衣阿佤,就這樣與一棵茶有了千年的依戀。茶葉作為黃衣阿佤人最喜愛的飲料,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融入到了佤文化中,逐漸產(chǎn)生了一些茶俗、茶禮,演化形成了佤族特有的民族茶藝。
黃衣阿佤的燒茶也叫“枉臘”,它的制作方法特別,連喝法也很別致。泡茶用水從山上取來,一定是沒有污染的清泉,之后用茶壺將水煮開,選一塊清潔的薄鐵板,上面放適量茶葉,拿到燒水的火塘邊烘烤。鐵板導熱快,需要有手上功夫,才能在滾燙的鐵板上將烤茶成色拿捏到位。輕輕抖動鐵板,讓茶在沒有伴湊中高蹈,騰空與落下之間茶葉受熱均勻,不糊不焦。待茶葉發(fā)出清香,葉色轉黃,這時茶就烤好了,此刻將茶葉傾入開水壺中煮。約3分鐘后,便可將茶置入茶碗飲用了。在黃衣阿佤的習俗中如果燒茶是用來敬客的,通常得由黃衣阿佤少女奉茶敬客,待客人接茶后,主人方才開始喝茶。而敬茶的少女立于一側,不全是對你尊重,還有對茶珍視與戀念。
擂茶是黃衣阿佤一種古老的飲茶方法,即在茶葉中加入姜、鹽放在土罐內共煮食用。這已經(jīng)跨越了茶飲本身的功用了,作為引子的姜與鹽,把原本的茶飲無形之中增加了除濕驅風,止痢平喘的功用。黃衣阿佤最喜歡喝的還是苦茶,那種古茶喝過之后你不用再喝什么,苦澀之后的回甘把苦茶的曼妙之處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把大葉綠茶用鍋烤成黃色、烤出香味,再放入底大口小的小陶缸里,約七成滿,然后注人清水,用炭火煎熬。第一次注入的水煎熬干后,再加入清水。大致煎熬到只剩一半水時,即可飲用。這種茶味釅而苦,故稱苦茶。黃衣阿佤不論男女,都喜歡喝苦茶,就連給剛出生的嬰兒開葷,父母也都會沾一小點苦茶水,給嬰兒吮吸。
在黃衣阿佤人的餐桌,涼拌茶是很常見的一道涼菜,它常出現(xiàn)在各種婚喪嫁聚的宴席,雖然算是小菜,卻很逗食者的胃口。將剛采收來的鮮嫩茶葉揉軟搓細,放在大碗中加入泉水,隨即投入大蒜、辣椒、鹽巴、味精等配料拌勻,便成為黃衣阿佤人喜愛的涼拌茶了。茶葉入饗不是今日發(fā)明,黃衣阿佤祖上都羅列了這些有茶參與的菜單。我想一定是看中茶葉解脂降膩的功能吧。
黃衣阿佤人對茶的眷戀,差不多把它推上了神壇。每年都有關于古茶的祭祀活動,一方面感恩神賜尤物,一方面重溫茶的好處。當然,黃佤大寨的茶葉的醇香與回甘為人所津津樂道,一是茶園所處位置沒有污染,二是茶農不濫施農藥化肥。
黃衣阿佤人熱情好客,只要客人來到家里,再忙,男主人都會歇下手中的活,燒火煮茶,給客人敬上一杯香茶,然后才敬上水酒。由于佤族人民對飲茶的喜愛,婚禮中以茶為禮的風俗也在當?shù)亓鱾髦两瘛S喕闀r,男方要向女方送三次訂婚禮,第一次送禮時,里邊就得有茶葉;等到婚期確定,送結婚禮時,禮品中一定要有茶葉;到了舉行婚禮的時候,來喝喜酒的人,他們送的禮品中也需要有一包茶葉。
而舉行喪事時,很多人家都會將茶葉作為祭品,來表達對已故親人的哀思。
中國作協(xié)會員
曼糯,勐??h西北勐往鄉(xiāng)的一個普普通通布朗族村寨,我對這個寨子不陌生,這是當年我父親他們去瀾滄黑山剿匪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前些年我當記者時采訪野象傷人的地方。可我父親和我都沒有在意這是一個出產(chǎn)好茶的地方,只知道曼糯是勐??h靠瀾滄縣最近的一個村寨。
曼糯的確不在江外六大茶山之列,勐??h的茶山主要集中在西南邊,曼糯則獨自處在最北邊。由于這里靠近普洱市瀾滄縣和思茅區(qū)交界處,歷史上這里是勐海的通往內地的重要驛站,也是瀾滄江上的重要渡口。因此,曼糯并不是一直沉寂的,曾經(jīng)的曼糯是茶馬古道上連接勐海和普洱極為重要的中轉站,一度車來人往,興盛一時。從前,西雙版納地區(qū)幾乎所有的江外茶,都需要從佛海經(jīng)勐阿、勐往到再從曼糯再運往普洱,再運往昆明,一路北上由瀾滄、雙江、臨滄、大理、麗江、中甸進藏,還有一路直向西接由瀾滄、西盟、孟連進入緬甸。
舊時的勐往稱臨江,雖不在江外六大茶山之列,但在勐海茶業(yè)史冊中卻榜上有名,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勐海茶的產(chǎn)量居十二版納之首。佛海南糯茶廠和佛海茶廠以及各大茶莊的原料:“東有車里供給,西有南嶠供給,北有臨江供給”。佛海茶區(qū)指今天的勐??h城周邊和南糯山、勐宋、格朗和一帶,南嶠茶區(qū)指今天的勐遮、西定、勐滿、勐混、打洛一帶和布朗山的一部分,車里茶區(qū)指今天的景洪大勐龍、勐宋一帶和布朗山靠景洪的一部分。臨江包括今天的勐阿和勐往一帶,其中曼糯是臨江的主要產(chǎn)茶區(qū)。當時,十二版納的茶葉產(chǎn)量為佛海約一萬擔,南嶠約五千擔,臨江五、六百擔。那時候的佛海茶是國家控制的“戰(zhàn)略物資”,可以說佛海各族人民是為當時的抗戰(zhàn)作了貢獻的。
由于戰(zhàn)略地位重要,在民國時期,勐往曾設思普邊行政分局、殖邊分署、臨江行政區(qū)和臨江設治局等更替性機構,1949年設臨江縣府于此。
1954年昆洛公路修通,茶馬古道行人漸少,曼糯也就連同古道被人們漸漸遺忘了。西雙版納剛解放的時候,我父親在勐海部隊當通訊員,就是從曼糯出勐海,一路穿過傣族、哈尼族、拉祜族寨子以及漢族居民區(qū),到滄源去剿匪部隊送信。在我父親的描述中,他一路看到的是壩子里金黃的稻田,山上茂密的原始林。那些被當?shù)厝私凶霭谆虾蜋鸦ü鹊牡胤剑绕渥屓烁杏X這些地方美得猶如仙境,讓人心醉。
由于大量種植經(jīng)濟作物,等我進入曼糯尋找我父親說的仙境時,山上的幾乎看不到成片的大樹,只有些近幾年恢復起來的次森林,還有那幾棵孤零零的矗立在甘蔗地邊和茶林中的老樹,山間帶著硫磺味的小溪依然奔流不息,那個被當?shù)厝朔Q作“蚌塘”的溫泉浴池每到晚上依然熱鬧非凡,知了不知疲憊的在樹上進行著集體主義的鳴叫,那在路邊巨石上睡臥的斑斕大蟲,河邊草坪上翩翩起舞的孔雀早已不知去向。路上每隔數(shù)百米就會出現(xiàn)的路牌提示:前方有野象出沒,請保持警惕。告訴人們這里仍然是一片充滿生命活力的森林。
等我到了曼糯才知道,在我之前早有人造訪和關注這片茶山了,普洱茶文化大師詹英佩的《普洱茶原產(chǎn)地:西雙版納》和周重林的《尋物記》,都比較詳細的介紹過曼糯寨子。我的好兄弟云南著名詩人和作家雷平陽在《巨石上的曼糯》中,把這個普通的布朗族村寨看做是“江外茶的流通之路”。
在告莊開茶店的老普,帶我走進曼糯村的巖邁家,他的漢族名字叫李志榮,是讀書的時候老師幫起的,詹英佩、周重林到寨子里考察時就是他陪同的,他還得意的對我說,寫書的人他見過多了,州茶辦的領導彭哲陪著省里的大作家雷平陽來過他家,州里的作家邊八哥還送過他書,說著就從書架上取出一本邊八哥寫的《神象的兒女們》來給我看。
曼糯因為茶葉早在很多年前就進入了小康,水泥路通到了山外,茅草房和木頭樓已經(jīng)被華麗的洋樓替代。曼糯曾經(jīng)是江外普洱茶的重要茶區(qū),一度擁有五千余畝茂密古茶園。曼糯大寨從古到今是布朗族集居地。幾百年以前,他們的先民沿著瀾滄江從勐卯龍遷徙過來,茶樹的人工栽種也從那時開始。布朗族是世界上最早種植茶葉的民族,從遠古時代開始,他們的先民濮人就居住在中國南方和中南半島,是云南省最早的原住民,西雙版納的布朗族接受了中南半島傳入的南傳佛教,但他們民族的魂—茶,卻是始終如一的。其他民族對他們的稱謂是“臘”,那么“臘”在傣話和布朗話中都是茶的意思。他們和茶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聯(lián)系,茶貫穿于布朗族的衣食住行、婚喪嫁娶、宗教禮俗等方方面面。學術界有過定論,布朗族是最早種植茶樹的民族,也是最早飲用茶葉的民族,他們每遷徙到一個地方,都會種下茶樹。因此,他們被稱為“古老茶農”和“茶神的兒女”,凡是有布朗族生活遺跡的地方,都會有茶樹。
巖邁說小時候村寨周圍的山坡上全是古茶樹,用現(xiàn)在的統(tǒng)計方法計算,估計在萬畝以上。布朗族繳官租和吃鹽穿衣全都靠這點茶葉。聽老人講,在昆明到打洛和勐海到瀾滄的公路沒有通之前,每天都會有幾十上百的馬幫在勐往休整之后就開始翻越曼糯山又過瀾滄江。那個時候,寨子邊上都有供馬幫歇息飲水的涼亭,寨子里也在馬幫歇腳的時候拿出自己的茶葉,與他們交換些生活必需品。
但后來一會兒種糧,一會兒又種甘蔗,再就是種橡膠,三番五次的折騰來去,茶園生態(tài)遭到了較大破壞。如今雖然只剩下了兩千五百余畝的古茶園,巖邁仍十分驕傲地說曼糯茶是最棒的,只是過去不為人所發(fā)現(xiàn)罷了。
其實曼糯茶沒有什么與眾不同,不同的是這里的人種茶的專心種茶,賣茶的專心賣茶,特殊的管理模式和采摘方式,讓曼糯的藤條茶整體通透,芽頭更加肥壯飽滿。當許多茶園還在在酣睡,尚未發(fā)芽,曼糯的古茶園卻是生機盎然,茶芽又肥又壯惹人愛。因其光熱空氣充足,制成的茶常常有特殊的香氣。
從地理山脈走向來看,曼糯一帶的崇山峻嶺,與著名的普洱茶江外六大茶山的勐宋山連為一體。這里的海拔大多在一千五百米到二千米,氣候溫和,適宜云南大葉茶種的生長種植。
曼糯山算不得名山大川,但是群山環(huán)抱,大片的原始森林郁郁蔥蔥;山野間草木繁茂,風光綺麗,水土相適的自然環(huán)境,使它成為普洱茶的原產(chǎn)地之一。
曼糯的布朗族先民遷徙到曼糯山,就在這里開始了萬畝古茶園的種植,也開始了對茶山的守望。
他們把理想和希望同時播撒在這片原始、古老的土地上。除草、松土、修剪,他們以亙古不變的執(zhí)著為它默默付出,才使得古茶山能穿越歲月的滄桑,把綠色的希望延續(xù)至今。讓我們今天還能繼續(xù)領略它的豐饒和美麗。
和傣族喜歡近水而居的習俗不同,布朗族是個喜歡與山為伴的民族,他們順著山脈的走向遷徙,在他們認為可以長出希望的大山懷抱里播種,在古茶的清香里恬然而居。俗話說"高山云霧出好茶",曼糯雖然地處偏遠,卻具有優(yōu)越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符合茶樹喜溫、愛濕、耐陰的特性。
而且這里云霧繚繞,空氣清新宜人,絕少污染,對茶樹的生長提供了良好的空間。正如清代的冒襄在《岕茶匯鈔》中說的:"岕茗產(chǎn)于高山,渾是風露清虛之氣,故為可尚。"靈秀之山,必產(chǎn)靈草。在大自然的清風玉露滋養(yǎng)下,布朗山的普洱茶得以綿延生長,千年不息。
普振一,今年有48歲了,2003年以前他當過協(xié)警、賣過水果,就是沒有跑過茶山。
一次,他在勐養(yǎng)擺水果攤,遇到一對香港的夫婦,向打聽基諾山在哪里,他把自己賣水果的三輪摩托車留在加油站,帶著他們去基諾山和易武收茶。香港人看小伙子老實,就給他一張銀行卡,請他帶為收茶,每年都要收好幾十噸。從此,他走上了泡茶上山的路,一發(fā)不可收。從象明、易武到布朗山的江內外六大茶山他都跑遍了。
他父親看他辛苦,就對他說你不用到處亂跑,離我們老家壩散只有十多公里的曼糯有好茶,那里就有好幾百年的茶樹。
他到曼糯一看,無數(shù)的古茶樹,隱現(xiàn)在云海深處和云海的周圍,搖曳翠綠的古茶樹沙沙作響,在習習的微風中輕訴著遠古的神秘,陪伴它們的只是那個終身與茶相伴的茶神的兒女們——布朗族。
當時,曼糯的干毛茶每公斤才是十四五塊,與現(xiàn)在的2400元——2600元一公斤,差了十萬八千里。他毫不猶豫的開始了“只做曼糯茶”的茶葉市場與品牌生涯,追求的只是品質。
現(xiàn)在普振一的名氣和曼糯的名氣一樣,一直呈爆增趨勢,他的身邊也聚集了幾個做茶的粉絲。什么連云港的青青,河南的陽陽。他們會經(jīng)常一起到曼糯山的神石下面,眺望那個曾經(jīng)是一個碧波蕩漾的湖泊,后來長滿稗子,再后來又長滿水稻的勐往壩子。普振一在想,壩子里的稻作民族能讓稗子馴養(yǎng)成為滋養(yǎng)人類成長的稻米,山地民族能把一片葉子馴養(yǎng)成為潤澤人類靈魂的茶,這兩者間都有一種共同的推動力——勞動與智慧。
巖盛37歲了,這位人稱“茶圣”的濮人后裔,小學沒有畢業(yè)就回家放牛,家里有30畝茶園,但在那些年茶葉價格起不來,那幾畝山谷地還是無法讓他們吃飽飯。
后來他跟著茶王舅舅巖邁和普振一大哥學賣茶,賣自己家的茶,也收其它家的茶賣,去年賣了一噸多,收入60多萬,最高的年份可以收入80多萬。
早在10年前他就蓋起了鋼筋水泥的洋樓,但在設計上他保留了本民族干欄式建筑的特色。前年,他又加蓋了一層新房。兩次建房花了180萬。大女兒小兒子,都在鄉(xiāng)上的學校讀書,全村一半人收入跟他家差不多。雨林古茶坊來收我的茶,我跟著好過了,普哥來收我的茶,我也跟著好過了。我每年都要幫寨子里的人賣茶,他們也跟著好過了,其他地方的人來幫我摘茶,他們也跟著好過了,從巖盛的這些言談舉止中。我看到的是一個民族滿滿的自信和自豪。
茶界流行一棵樹一袋單株茶的茶葉品牌消費方式,這種茶因為采用一棵樹的純料,價格高一些但是也有一定的消費群體,每年來認領茶樹的人不少,不講誠信的人也有,有些人把茶拿走了,但一直不付款。有一家所謂的保護機構來認領茶樹,每年給250元的加工費。但是人家不是拖欠錢款,就是壓級壓價。我們就不和他們合作了。
巖邁2000年當小組長,他對寨子里的發(fā)展很用心,對寨子里的歷史變遷也很清楚。
他說,曼糯大寨是布朗族,大寨顧名思義就是很大的意思,現(xiàn)在寨子有7個寨子五座緬寺的遺址,布朗族只剩下曼糯大寨,其他的搬到勐遮和西定、巴達那邊去了。寨子里原來是有佛寺的,五十幾年前的“運動”中拆除了就沒有再建,沒有寺廟本來是件好事,人們可以專心的做自己養(yǎng)家糊口的營生,但也給一些圖謀不軌的人創(chuàng)造了機會。三十多年前的某一天,寨子里來了幾個四川人和貴州人,給曼糯人帶來“天地即將毀滅”的噩號,寨子里90多戶男女老少,不上山不下地,終日捧著“圣經(jīng)”祈禱,期待那一天來臨的時候,自己能夠順利的進入天堂。然而天堂鳥沒有如期降臨,曼糯山的天空依然湛藍如洗,勐往壩的田野正在由蔥綠變?yōu)榻瘘S,隨著那幾個“傳教士”被法辦,從夢中醒來的人們又回歸茶園。今天,當村干部的巖邁,仍然擔心發(fā)生在其他茶山的打牌耍錢,買賣黑彩這類不勞而獲,期待天上掉餡餅的麻煩事,不知哪一天會落在寨子頭上。
最早進入曼糯的漢族姓吳、姓徐,過來幫工就落戶到了曼糯,接著一戶姓孔的人家過來賣麥芽糖就沒有回去,后來就有漢族人陸續(xù)搬來,他們和拉祜族和彝族組建了現(xiàn)在的曼糯上寨、中寨,他們也種茶和制茶、賣茶。2000年村委會就成立茶葉合作社,大家和諧共享茶葉帶給人們的福利。
2019年5月北京農科院專家來鑒定曼糯的茶樹不少于800年,如果是這樣,布朗族搬到這個地方應該在800年以上了。專家們說,除了測年輪看樹齡,主干的直徑也可以測出樹齡,一般直徑在20公分的是200年;直徑在27公分就是500年,直徑在30公分以上的就是800年。
寨子里已經(jīng)將古茶園列為保護區(qū),把最老的的兩棵茶樹尊為茶王茶后,稱為耐臘。村委會成立了茶葉生產(chǎn)合作社的初衷,也就是為了規(guī)范茶葉生產(chǎn)管理和銷售。
每年春季,也就是每年3月18日,寨子里都要舉行隆重的祭茶儀式,祭過茶后才開始采摘春茶,寨子里討親嫁女都要祭拜茶王,布朗族把茶叫做冕,至高無上的禮物。說明茶在布朗人心中的地位。
布朗族最早是把茶葉當野菜食用的,直到今天,巖邁他們還保留著吃“得責”茶的習慣,其實這是涼拌茶的一種,村民們上山勞動時,帶著冷飯和鹽巴辣子,吃飯時采一把茶樹的嫩葉,用鹽巴辣子一拌,就是下飯的“得責”,隨著布朗族人對“得責”野生茶認識的加深,人們開始人工種植,野生茶轉化成人工栽培的“臘”后,需求量也大大增加。布朗族人便把茶采下來帶在身上,勞動累時就把茶放到嘴里含著,借以消除勞累。
我在勐海工作時,嘗過不少布朗族的風味茶。酸茶布朗語叫“冕”,是布朗族自食、招待貴客或作禮物互相饋贈的一種腌菜茶。制酸茶時先將鮮葉蒸熟,放在陰涼處晾干后,裝入竹筒中壓緊封好,埋入土中,幾個月甚至幾年后,遇上喜慶之事或客人來訪時,將竹筒挖出,取出茶葉拌上辣椒,撒上鹽巴來款待賓客,也可以直接嚼食。
吃酸茶的習俗非常古樸,一般早、晚各吃一次。我的戰(zhàn)友巖賽龍是打洛曼息寨的布朗族,前些年我到打洛去采訪,在打洛的露水街遇到他,硬把我拉到他家去喝茶吃飯,在我坐在陽臺上喝茶時,巖賽龍指揮著家人火塘邊忙乎開了,不一會兒就傳出羅鍋燜飯和燒辣椒的香味。吃飯時,巖賽龍從竹筒中取出酸茶,教我放入口中,慢慢嚼食,邊吃邊嘮家常。這種酸茶具有解渴、提神、健身和消除疲勞等功效,是布朗族人的美食與保健食品。
巖盛家為我們準備的午飯是地道的茶餐,老茶燉老雞湯清香鮮甜,喃咪茶酸辣可口。布朗族的喃咪茶多半是受了傣族喃咪的影響,喃咪是西雙版納各民族皆愛食用的一種醬,一般用菜花漚制和用樹番茄燒制而成,食用前拌入辣椒、花椒、蒜和芫荽等佐料,即成一碗風味獨特的醬,用各種生菜蘸食,也可直接佐餐。
喃咪茶也就是蘸喃咪吃的茶,是勐往等地的布朗族人以茶當菜的一種吃法,就是將新發(fā)的茶葉,即一芽二葉采下,放入沸水中稍燙片刻,以減少苦澀味,再蘸喃咪吃。新鮮茶葉也可不用沸水燙,直接蘸喃咪吃就行。
吃過飯,巖邁用剛采摘回來的茶,用鍋炒,手揉,陽光曬干后,把茶放入小茶罐中,在火塘上烤香,然后放水熬成茶湯讓我們喝。我才喝了一口便覺眼睛明亮,頭腦清醒。這種味道讓我想到了諸葛孔明讓水土不服的士兵喝烤茶解暑的傳說。
巖邁告訴我,布朗族人在出遠門或野外勞作時不方便帶茶罐等茶具。便就地取材,砍伐碗口粗的鮮竹筒為煮茶工具。竹筒注入山泉后放于火堆上燒烤,等水煮沸后放入茶葉,煮成茶湯后倒入短小的飲茶竹筒內飲用。青竹茶兼有茶香和青竹香,香醇爽口,飲后回味無窮。飲青竹茶,一般常在吃過竹筒飯和烤肉后飲用,這種具有濃郁山野特色的飲茶方式,讓我回憶起童年時代生活過的阿佤山和德昂山,這三種民族同宗同祖,語言和生活習俗差異不大,也都是愛茶、種茶的民族。
布朗族不但制茶、吃茶,也敬茶。茶在布朗族的生活中有著崇高的地位,在婚喪嫁娶及其他重要儀式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布朗人愛茶、敬茶、敬畏自然,他們相信萬物有靈,正是他們對世間萬物的尊重,才使千年茶園常綠,實現(xiàn)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共存。
云霧繚繞的曼糯山,不僅隱藏著好茶,同時也暗藏著一條古老的茶馬古道。在網(wǎng)絡信息發(fā)達和交通便捷的今天,巖邁不用在帶著“曼糯古茶”的茶餅,全國各地的去那些茶葉博覽會上去推銷曼糯的品牌,那些在村民家中的茶室品茶,在客棧中坐等茶樹發(fā)芽地南來北往的茶客,領著寨子里的小姑娘在茶園里鉆出鉆進拍照的攝影師,已經(jīng)充分展示出這座古茶山,這條古茶道在新時代的春潮中煥發(fā)出的勃勃生機。
曼糯讓我看到了一個從原始社會末期一步跨入社會主義社會,又在新時代迅速的振奮起來的族群?,F(xiàn)代歷法替代原始物態(tài)歷法,現(xiàn)代教育替代原始刻木記事,電子打火替代原始的鉆木取火,互聯(lián)網(wǎng)程控設備代替原始的刀耕火種,現(xiàn)代家電替代火塘羅鍋,汽車摩托替代人背馬馱,現(xiàn)代醫(yī)療替代巫術驅邪,別墅洋樓替代草棚木屋。
“社會經(jīng)濟全面發(fā)展,物質生活逐步充?!?。當我作為一個社會科學工作者,在我的工作筆記上寫下這樣的文字的時候,我覺得好像還缺些什么,當我看到巖邁正在用手機跟客戶討論今年的茶葉價格的時候,當我看到巖盛在電腦前用物聯(lián)網(wǎng)發(fā)貨的時候,當我看到巖慎九十多歲的奶奶穿著干凈整潔的民族服裝在舞針弄線繡花衣的時候,我感覺到真正的變化是這個民族身上的精氣神,是那種滿滿的幸福感后面的自信,一種安心定志,躊躇滿志的自信。
作者:國防戰(zhàn)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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