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攪拌著茶水，看著杯中泛起的漣漪，思緒卻離開了這個恬靜的午后。人生在世，其實便如茶葉，先苦后澀。人們總后知后覺，只覺人生在世，便只有兩種味道，其實我倒不以為然。茶苦則苦矣，卻不過是舌尖至喉嚨的一個過程。
小時候常問外公：“外公，茶葉為什么這么苦？”那時的外公常常會和藹地看著我，不像其他長輩那般忽視我的問題，他會摟著我，把我放在膝前，耐心的為我解答：茶葉初嘗味苦，濾過舌尖，茶水到了舌根便是澀的，再來到了喉嚨便是甜的，也只有愛茶的人才能明白最后那種味道。常常調(diào)皮走開，不懂外公的語重心長，可那些話卻像個疙瘩，隨著年月漸長，疙瘩越長越大。始終不明白茶葉為什么會是甜的。
身邊也有愛茶的朋友，曾經(jīng)多次詢問同個問題，直至對方不耐煩方才點到即止，如今因為外公的影響，不由也對茶葉產(chǎn)生了難以抑制的興趣。初嘗味苦，再過舌根卻還是難以忍受的苦澀，滾至喉嚨仍然是苦的味道，令我著實難以忍受。
那年元旦，天氣冷得讓人身體哆嗦不停，從茶葉店里稱了一斤上好的茶葉，便踏上了尋找答案的列車。剛踏下地，遠遠的便看見外公朝我招手，還是如小時候見的那般和藹，穿著一套精神的中山裝，圍著一條粽色的圍巾，穿著黑色的長靴，只是走近了卻莫名感傷，滿頭的白發(fā)，皺紋隨著歲月已經(jīng)蔓延到了眼角。有那么一瞬間，我這鐵打的漢子也不禁紅了眼眶，輕輕挽過他的肩，我倆宛若一對父子，一路不聲不響走至家門。看著門外張貼的對聯(lián)，寒冷的天氣里，心底感受到了一絲暖意。踏入門檻，外公的家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沒有絲毫變動，只是里面住的人卻是老了許多。外公熟練地拿起桌上的一套茶具，正準備為我沖茶時，我制止了他的下一步動作，輕笑著對著外公說：茶葉，還是用城里的吧，香得很！他沒有說話，笑著接過我手中的茶葉，卻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中，我心疼無比，雖不是什么高檔的茶葉，卻也并不便宜，更何況是正宗的西湖龍井！
我如孩子般不忿地坐下，氣憤的看著他濾洗茶具，用山泉水浸泡茶葉，經(jīng)過漫長的等待，我的怒氣已消了一大半。輕輕接過外公遞過來的茶杯，看著他花白的頭發(fā)，我忍住了沒開口詢問，低頭啜了一口家鄉(xiāng)的土茶。他笑了，皺紋擠成了一團，像個孩子般傻氣，如孩提時輕撫我的頭頂，欣慰地開口道：“路啊，我很開心你還記得外公喜歡喝茶葉，只是外公喝慣了家里的土茶，并不喜歡外頭的香茶。”此刻，我的怒氣已完全消散，聽著外公的話只覺滿是困惑：“香茶不是要比苦茶好喝嗎？”知道外公還有話要說，我自覺地沒有插嘴。那和藹的聲音再次響起：“茶葉就像人生，有不同的口味，就像人有不一樣的選擇一樣，外公選擇了沒人喜歡的那條，卻樂在其中。你小時候不是常問外公，為什么苦茶可以嘗出甜味？那時你年幼，怕你不理解，如今長大了，你或許就能明白。人生在世，本就身不由己，之所以苦中有甜，是因為對茶的一種態(tài)度。你覺得它是甜的，再怎么喝都是甜的。那是對人生的一種感悟，怎么去過活不過是你對生活的一種口味抉擇。你抱怨生活不如意，它便永遠都不如意。”抬頭看著外公的雙眼，我似乎有所感悟，低頭綴著苦茶，并不回答，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離開的那天，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擁著外公，感受到他那佝僂的身軀，這一次我沒有忍住眼淚，任由它肆意揮灑看著。
不斷倒退的景色，我的身心都在懷中這包厚實的茶葉上。后來聽親戚朋友說，外公把我送他的那包茶葉視若珍寶，一直沒舍得喝，放在了供臺，不斷地對周圍人重復：這輩子，我就嘗過一種茶葉，并因此悟出了我的茶道，斷不能因為其他的茶葉味道比它好，就舍棄自己當初的抉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