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的山歌-茶鄉(xiāng)

　　在家鄉(xiāng)，在家鄉(xiāng)的時候這樣的表情是我熟悉的，一種慈祥的，和藹的表情，他應該有六十歲左右，我的父親也是這樣的年齡。

天陰沉沉的，冬月的城市，濕濕的陰霾味道讓人窒息，走在人潮涌動的街頭，一種陌生和流浪的感覺深深地刺痛著我，異鄉(xiāng)的每一個日子都顯得蒼白而毫無生氣。抬頭望天，拍拍真實的臉，想家的念頭一陣陣襲來，又被我一次次粗暴地驅(qū)散。
都市的人們行色匆匆，臉上的表情永遠和這鋼筋水泥的建筑一樣的僵硬，讓你猜不透也無法去走近。我賴散地走著，這是我的工作，手里還有今天僅剩的幾份宣傳資料，時間已是下午四點，這個時候的街道相對有點冷清，在轉(zhuǎn)上幾個小時我就可以結(jié)束今天的一切，然后在明天來重復今天一樣的歷程。是啊，我的明天還是一樣的過，同樣的顏色，不同的是我的日歷會少去一頁，我想家的心情會多一絲沉重。沒出息！我在心里開始咒罵自己！天橋上傳來嗩吶的聲音，很美的音樂，我的心隨之顫動，是的，顫動，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的顫動。腳步向天橋方向移去。
天橋的護欄邊坐著個嗩吶手，深藍色的襯衣破舊得發(fā)白，已經(jīng)磨得沒了顏色的褲腳邊沾著地面，腳上的鞋張著嘴，隱約可以看到腳指頭蜷縮的樣子。他手里的嗩吶是古銅色的，看得出已經(jīng)有些年代了，在他手里嫻熟地工作著，他的手指顯得很憔悴，但嗩吶聲卻是美得讓人心醉，我的眼光停在他那張蒼白的臉上，心又是一陣的顫動，他是位盲人，眼微閉著，但仍能看到空洞的眼眶，臉上的表情讓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對，在家鄉(xiāng)，在家鄉(xiāng)的時候這樣的表情是我熟悉的，一種慈祥的，和藹的表情，他應該有六十歲左右，我的父親也是這樣的年齡。嗩吶很動聽，我已被深深迷住了，一曲接一曲，他沒停，我也沒走，沒有人停下腳步，也沒有人往他身旁的塑料盆里放下些什么，但他依然用美麗的音符漫過這城市的上空。我在口袋里摸出十元錢，走到他的身邊，“我給你十元錢，你可以給我吹首曲子嗎？”他側(cè)過身，臉上露出淺淺的笑“還是個孩子吧？我的孩子也和你差不多，他也在外面讀書，你的聲音和他很象，我不要你的錢，喜歡我就給你吹上幾曲吧！”美妙而凄婉的曲調(diào)從他的指尖和嗩吶上流淌著，我的心被深深的感染，眼睛里有濕濕的東西開始滾動。嗩吶手依然是一樣的表情，他看不見我臉上的淚，但我想他一定知道我的心情。我在他身邊蹲下，再一次去讀他那張蒼白的臉龐，去感受那嗩吶在我心里一陣陣的悸動！
終于他停了下來，側(cè)過身“還在嗎？孩子！”，“在”，我慌亂地用手在臉上檫著，試圖掩飾些什么，可我忘記了他看不見我的臉，是的，他是位盲人，但我想他能感受得到。“怎么了？還不回去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沒什么，謝謝您，很好聽！”“是嗎？”他笑了，那張滄桑的臉上露出一道道歲月的溝壑。“我兒子也喜歡聽，但已經(jīng)有很久很久沒聽到了，他也在外地讀書，他很用功的，”一種難已表達的幸福從他的言語之間流露出來，“可就是苦了他，在外不容易啊，我又是這樣，唉，要是在個好人家一定會出人頭地的，可卻偏偏攤上我這個父親，苦了他啊，”我不知道要說些什么，只能聽著他驕傲地，內(nèi)疚地說著他的兒子，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演繹著幸福，思念，和深深的不安。“我兒子也和你差不多大，從小就調(diào)皮，但是出了名的聰明。整個村子的人都喜歡他，他是我和他母親最大的驕傲了，可我們的條件不好，從小他就比不上他的那些小伙伴，別人有的他沒有，但他從不去要，他知道我給不了，很懂事的孩子。”我安靜地聽他說著，我知道他在回憶里享受著他的幸福，也和他一起陷入他的往事里。“后來他上學了，成績很好，要照顧家，要做事，還要上學，家里家外的都在忙，考上高中那年，他不讀了，我知道他是怕我難過啊，家里已經(jīng)沒能力在拿出錢讓他上學了。說了不讀書后的那天夜里，我聽見他在房里蒙著被子哭，哭得我這心都碎了，要不是我這不爭氣的眼睛，也不會讓他受這累啊。沒別的辦法，我就這手藝，第二天我就出了門，多少也能有點。說這么多你不煩吧？嗩吶手小心翼翼地問我，“沒有，你說吧，我聽著。”“唉，這孩子后來找到我要我回去，他不讀書了，說他讀不下去，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就把他罵了一頓，最后終于答應我去學校，臨走抱著我大哭了一場。“這孩子！”他的聲音埂咽起來，空洞的雙眼緊閉了一下，“就這樣過去五年了，再過一年他就大學畢業(yè)了，我也就要回家了，他說以后要接我去城里住，要讓我好好過下半輩子，這孩子！”說到這兒，他笑了，連那臉上深深的溝壑也動容起來。我的臉上也為他泛起了笑，他看不見，但我的真誠是無須用眼睛去看的。天色已被都市的霓虹燈染得更加的嫵媚，天橋上來來往往的人們會時不時回過頭打量一下我和嗩吶手。“很晚了吧，孩子，你也該回去了，一個人在外，要知道照顧自己，別讓家里人放心不下，以后要想聽什么曲子，來這里就是的，我給你吹，??！”“好的，謝謝你，我會來的”。嗩吶手起了身，很熟練地收好他的嗩吶和凳子，從身后拿出棍子，往天橋下方走去。
我仍癡癡地站在那里，看著嗩吶手佝僂的背影，心里的感動久久地蕩漾，這是怎樣的父愛啊，他用他的雙手為兒子撐起了一片天，用他的嗩吶為兒子演奏著人生的真諦，他看不見天空的顏色，看不見這五光十色的都市的繁華和美麗，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兒子，兒子的幸福就是他最好的安慰，兒子的世界就是他的全部。我想起了我的父親，我那年邁的父親，此時也在為他這遠方的兒子擔心著，辛苦著。而我呢？卻在這陌生的城市里一天比一天懶惰，一剎那，我心里所有的彷徨和消極無地自容。
邁開腳步，我知道我的明天不會再和今天一個顏色了，至少會多一道更亮麗，更絢爛的風景，就象茶鄉(xiāng)美麗的山水一樣。


作者：ab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