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杭州西湖龍井茶葉有限公司董事長戚英杰在朋友圈發(fā)布消息稱,父親戚國偉于9月16日晚上9:02在龍井村家中去世,享年76歲。
作為西湖區(qū)龍井村的老村長,戚國偉一生奉獻于西湖龍井,是西湖龍井的忠實捍衛(wèi)者。他曾經(jīng)榮獲“覺農(nóng)勛章獎”、“中華匠心茶人”等獎項,本報于2016年在“茶界工匠”欄目推出報道《戚國偉:西湖龍井的捍衛(wèi)者》,今天推送本文,以此悼念戚老,望其在天堂依舊與茶相伴。
戚國偉:西湖龍井的捍衛(wèi)者
無論你是否涉茶,當談到中國名茶時,自然而然脫口而出的第一個幾乎都是西湖龍井;無論你是否居住在杭州,如果要說出杭州的特色,西湖龍井也會在答案之中。西湖龍井,早已不是簡單的一款茶。如果將它比作一把壺,那泡在其中的便是整座杭州了。
戚國偉在炒茶。
在杭州西湖景區(qū)龍井村獅峰山下,有一位和西湖龍井有著千絲萬縷關聯(lián)的人,戚國偉。他是杭州西湖龍井茶葉有限公司的董事長,更有人稱其為“西湖龍井的守護者”。
周總理的囑托 在心里播下茶種
戚國偉是地道的杭州人,家就在西湖風景區(qū)內的龍井村。戚國偉回憶,龍井村有幾大姓氏,戚氏是其中一家。相傳,戚家祖先是明朝大將戚繼光,因抗倭往返于山東浙江,后有族人定居杭州,便留在了龍井村。戚氏后人在龍井村附近種茶樹,每年春季采下,制成“雀舌”“旗槍”,口感廣受贊譽。
漫山的茶樹和房屋連在一起。
戚國偉說,兒時村里幾個大家族都有自己的祠堂。戚家祠堂有300多平方米,但早已收歸集體,改造為茶葉加工廠了。出生在茶葉世家,戚國偉從小便熟諳關于茶葉的一切,自己的生活和茶葉融為一體。茶,這個日日耳濡目染的植物,之于戚國偉,就像呼吸一樣,盡管時時都在踐行卻極少會意識到。
然而,1962年,讓一切都變得不同。那一年4月的一天,周恩來總理陪同柬埔寨首相西哈努克親王到杭州梅家塢考察,戚國偉作為茶農(nóng)代表向總理獻花。當時15歲的戚國偉正就讀于村內的西湖茶葉中學,這是一所茶專業(yè)學校,分為文化課、學茶兩個部分。后來,周總理走訪學校時又遇見了戚國偉,便親切地問候了他。周總理很認可學校課程的設置,專業(yè)知識和文化課程兩不誤,離開時還留下了“你要好好做龍井茶”的囑托。戚國偉說,記得周總理摸著自己的頭,眼神親切又堅毅,而那句話久久盤旋在自己腦海里,不知何時悄悄扎下了根。
后來,18歲的戚國偉開始在龍井村茶場當記工員,在制茶的路上積極地成長,直到后來創(chuàng)立杭州西湖龍井茶葉有限公司,“戚國偉”這三個字,和“西湖龍井”逐漸合二為一。
傳承名茶 從技藝的修煉開始
“學茶是辛苦的?!逼輫鴤ミ@句心里話,是所有制茶人共同的感慨。早上7點炒到夜里12點,甚至天亮還在繼續(xù),就是為了把當天采摘的茶葉炒完。戚國偉的手上,燙泡落疤的痕跡依舊,見證曾經(jīng)的無數(shù)個日夜,兩只手不停歇地在鍋內翻炒,滾燙的鍋壁透過茶青“嗞嗞”地冒著熱氣,熏得雙眼微張,也熏得額上汗水涔涔。而那雙炒茶的手,經(jīng)歷起泡、蛻皮后,便留下一個個繭子。茶、手、鍋和輪軸轉的白天黑夜,這幾個元素在龍井茶上市前的日子里,是最常見的情景。
學習炒茶是個漫長的過程。茶葉采摘下來,攤放陰晾后,然后殺青,再回炒。殺青這步名為“青鍋”,回炒這步則是“輝鍋”。戚國偉說,學西湖龍井炒制,有“三年青鍋,五年輝鍋”的說法,意思就是學好殺青至少3年,搞透回炒則要5年。戚國偉的西湖龍井炒制手法,是戚氏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但是父輩的炒茶方法傳到戚國偉這里,確有發(fā)生改變。戚國偉說:“從前的西湖龍井炒制出來,外形可沒有如今這樣扁平光滑,這主要得益于技術在不斷磨煉中提高?!?/p>
2017年,中華合作時報·茶周刊全媒體組織“中華茶人游學行”,戚國偉為學員親自授課。
現(xiàn)在有一個現(xiàn)象,無論是龍井茶還是其他茶類,很多都采用機械炒制,純手工制作產(chǎn)品所占比重不高。機械化提高效率,但是從口感品質上講,還是手工制法更勝一籌?!斑@就要求我們每代人,把好的東西保留下來,讓它延續(xù)下去,也就是所謂的‘傳承’?!敝蒙碓谖骱埦诵漠a(chǎn)區(qū),這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讓戚國偉深刻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和這款茶緊密相連,因而肩負西湖龍井傳承的擔子也格外重。土壤、樹種、氣候……每一個和茶葉相關的環(huán)節(jié),都很重要,炒制手藝是關鍵中的關鍵。
為什么大家說一款好茶的時候強調“手藝”這個詞而不說“機械化程度”?因為有人的介入。有人就會有心,用心去做茶葉就含有情感,那樣和冷機械做出的效果一定大不同;而且人手炒出的效果更能體現(xiàn)出當?shù)夭枞~的特色,這是機械所不能替代的?!蔼{龍云虎梅”是公認的“老字號”龍井茶文化符號和產(chǎn)地標簽,但每個地方所生產(chǎn)出的茶葉因地而不同,那么制作手法上就需要差別對待??梢哉f,制茶師傅的技術直接影響著最后成品的質量。如果全部機械化制作,恐怕這幾個字號也無風格差別了。
但是戚國偉也并不反對機械化,他更希望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兼顧,走大宗市場的,為了滿足量的需求,可以機械生產(chǎn);但若是要頂級的西湖龍井,那么還是要發(fā)揮精湛手工技藝的優(yōu)勢。正是由于長年積累的制茶經(jīng)驗,讓戚國偉練就了“火眼”。身為杭州西湖龍井茶商會會長的他,在西湖龍井多項標準的制定上貢獻了不少建議,因而每年春季茶葉開始采制,來自翁、龍、滿、楊等幾個茶村的西湖龍井茶,都要戚國偉把關質量,而他往往僅憑目看就能辨識出茶葉的品質。
內修外護 守住最純正的西湖龍井
若要論到制茶的創(chuàng)新之處,原浙江省委書記江華是個一定要提到的人物。在戚國偉制茶期間,有一次江華書記來公司考察,發(fā)現(xiàn)炒茶燒鍋加熱用的是柴火,如此做不但浪費木材,對環(huán)境也有負面影響。于是,他提出了用電鍋替代,并設立了一個課題小組。戚國偉特別表示,燒火這一環(huán)節(jié)也很考驗功夫,如果火候大了,鍋里的茶就糊了;如果不夠,那茶就是半成品。某種程度上看,比炒制還要關鍵。祖祖輩輩都是靠人工掌握燒火的度,如果用電鍋,這個火候能把握好嗎?很多從業(yè)者帶著這樣的疑惑,投入到項目的研發(fā)中。大約1965年,課題組終于開發(fā)了出適合炒茶的電鍋,并在龍井鄉(xiāng)進行普及,最終成功取代了燒火。發(fā)展至今,這種電鍋可以自動調節(jié)火力,在炒茶時省了一部分人力的投入。
此外,觀念上也出現(xiàn)了變化。戚國偉說:“別看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綠茶只春季采摘、制作;可是最早計劃經(jīng)濟時,大家都求量,春夏秋三季都做茶。如今,市場開始求質了,產(chǎn)品也更注重品牌塑造?!笔称钒踩前傩盏拇笤掝},茶葉生產(chǎn)管理的各個環(huán)節(jié),都有意地開始管控把牢。從前作為每個茶工必備技能的炒茶技術,在如今年輕人中鮮有人愿意學習,因為的確是個苦活;但擁有手工技藝的師傅大多年近半百,這讓戚國偉不得不擔憂西湖龍井的手藝傳承。
為了讓西湖龍井茶的制作技藝得到有保證的傳承,戚國偉每年都捐出一筆費用來支持政府組織的炒茶比賽,一來鼓勵年輕人習茶,讓年輕的血液灌輸?shù)竭@門獨特的手藝中基業(yè)長青;二來也希望拉開機制茶和手炒茶的價格,保護手工炒制技藝,畢竟手工炒制十分不易。每逢春茶上市期間,戚國偉還設立了西湖龍井獅峰山炒茶中心,免費提供炒制器具,并優(yōu)先收購來中心炒茶的茶葉。
在西湖龍井獅峰山炒茶中心,戚國偉設置了炒鍋,方便茶農(nóng)現(xiàn)場炒制。
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西湖龍井茶。俗話說,樹大招風。西湖龍井茶的名氣引起了市場上大量的模仿者,有的商家把各類扁形綠茶都當作龍井茶賣,把各種品類的茶后面都綴上“龍井”二字。真假龍井,從樹種到制作流程都不一樣,光成本就相差好幾百元每斤。但是外行分不出來,老百姓肯定挑實惠的買,這就把正牌的西湖龍井一并拉下水。
何為純粹的西湖龍井?戚國偉告訴記者,早在80年代,國務院農(nóng)業(yè)農(nóng)村部曾授予浙江杭州西湖鄉(xiāng)“西湖龍井之鄉(xiāng)”的稱號,因為最初西湖龍井的產(chǎn)地只定位在西湖鄉(xiāng),后來才擴大到外圍地區(qū)。后來,隨著改革開放,市場逐漸活絡,龍井茶家族除了西湖龍井外,周邊的縣相繼研發(fā)出大佛龍井、越州龍井等。上述這些是國家認可、市場規(guī)范的龍井茶,除此之外,都是“偽龍井”。如果長此以往不加管束,這款珍貴的名茶怕是要消失在混亂的市場里了。
1998年12月,戚國偉跟隨農(nóng)業(yè)農(nóng)村部組織的“原產(chǎn)地”考察團去法國波爾多考察葡萄酒?!安柖嗟钠咸丫圃a(chǎn)地概念有5個——悠久的歷史內涵、獨特的地理特征、傳統(tǒng)的加工工藝、現(xiàn)代的管理手段和科學的檢測技術。這和西湖龍井茶十分相近?!被貒?,戚國偉馬上起草文案,對西湖龍井實行原產(chǎn)地保護進行呼吁。
所幸的是,在多方人士的努力下,《龍井茶原產(chǎn)地域保護規(guī)定》《杭州市西湖龍井茶基地保護條例》等法規(guī)出臺,西湖龍井產(chǎn)區(qū)主要位于西湖風景區(qū)和西湖區(qū)部分區(qū)域,共168平方公里,并將西湖龍井分為一級保護區(qū)和二級保護區(qū)?!蔼{龍云虎梅”的老字號茶樹都是“百年高壽”,屬于前者;改革開放后劃入的部分,為后者。其他浙江省內各產(chǎn)區(qū)的,都以產(chǎn)區(qū)名字命名,統(tǒng)稱龍井茶。這有效地保護西湖龍井的標志性原產(chǎn)地,并促進了整個龍井茶市場健康積極地發(fā)展。
是大師也是茶農(nóng) 世界就是眼前這杯茶
站在獅峰山下龍井村的戚氏茶園中,層層翠綠的茶樹、藍白交織的天空、錯落有致的房屋、環(huán)繞周身的茶香,“如詩如畫”這四個字最貼合此情此景。望著7000多畝的漫山茶林,戚國偉輕輕地說:“我們不是西湖龍井的發(fā)明者,而是它的傳承者,我們有責任保護好它。”
提起戚國偉,業(yè)內人士對他的評價大多圍繞兩個:西湖龍井茶的制茶大師,是西湖龍井茶商會當仁不讓的實力會長;其創(chuàng)辦的“貢”牌西湖龍井茶是國家禮品茶的指定承辦方,這30年的殊榮不但福澤公司,更是西湖龍井茶的驕傲。不錯,戚國偉曾先后獲得“中國特產(chǎn)之鄉(xiāng)優(yōu)秀企業(yè)家”“浙江省杰出民營企業(yè)家”“2005年度中國茶葉行業(yè)經(jīng)濟人物”和“杭州市最佳農(nóng)村實用人才”等榮譽稱號。1989年,他炒制的西湖龍井茶被專家認定為西湖龍井茶的正宗炒法。2013年浙江省還成立了以他名字命名的《戚國偉西湖龍井茶手工炒制技能大師工作室》。
對于外界的評價,戚國偉淡淡地說:“我就是一個侍茶人。” 他喝了一口茶,放下玻璃杯,繼而言道,“茶葉是‘開門七件事’里的茶,現(xiàn)在更多人把茶放在‘琴棋書畫詩酒茶’中,沒什么不對,茶本身就是可雅可俗。但是,既然要傳承茶,就要明白根基于大眾的路子,才是最合適的路子。頭銜這個道理也是如此,學做好茶,好好做茶,一個以茶葉為生的人不就應該這樣做嗎?無論是什么樣的褒獎,都是你真心實意對待茶后的回禮,因為做了該做的而被加上高大的頭銜,我反倒覺得承擔不起。我做的就是制茶、賣茶,盡力愛護西湖龍井這張中國茶名片,和茶農(nóng)沒什么兩樣?!?/p>
有意思的是,盡管戚國偉是茶界的“高精尖”,但品起茶來并不像印象中所謂的“專家”那樣,不擺出個像模像樣的陣勢就不能下口;而是用一只再簡單不過的玻璃杯,喝的茶也是碎末茶芯。他坦言,像文人雅士細品也好,或痛快大口暢飲也好,只要身心暢快,怡情健康,喝茶本就應隨心隨性。
戚國偉(左)指導兒子戚英杰制茶。
深厚的歷史底蘊、特有的自然條件、傳統(tǒng)的茶樹品種,精絕的制作工藝,這四點可總結為西湖龍井如此出名的原因。無論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市井百姓,都將它作為口中不盡的談資。無怪乎今人還刻意將乾隆皇帝欽定的十八顆茶樹保護起來,如今就安置在戚國偉協(xié)力打造的浙江西湖老龍井御茶苑里。這些茶樹盡管歷經(jīng)滄桑,但依舊生機盎然,閃動的葉片深藏著往昔的光榮;與其遙相呼應的遠山新茶園,搖曳出今日的蓬勃和朝氣。
幾年前,戚國偉的兒子戚英杰也加入公司,主要負責市場銷售和電子商務,但并非科班出身的他還不忘常向父親討教制茶技藝。言傳身教,世代相襲,這正是戚國偉所期望的。
(此文刊登于《中華合作時報·茶周刊》2016年8月17日B8版,作者:馮斯正 圖片來源:本刊資料圖)
出品:中華合作時報·茶周刊全媒體
如涉及版權問題請聯(lián)系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