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問中國茶

  茶不是我的專業(yè),卻是我非常癡迷的一個愛好,可能有很多不夠?qū)I(yè)的地方,但我對茶的愛是無可置疑的。我曾經(jīng)在土耳其進行了八次閩南功夫茶的表演,表演中也向國外的朋友介紹了很多中國茶文化優(yōu)秀的地方,但現(xiàn)在我卻要給中國茶文化挑幾個刺,質(zhì)六個疑。

  首先,中國的茶文化向來有“博大精深”之說,但我以為“博大”是實,但“精深”有假。精神物質(zhì)文明跟茶有關的都可以叫“博大”,但“精深”體現(xiàn)在哪里,有誰說得出來?人云亦云的“精深”疑似子虛烏有。茶對中國老百姓來說是“柴米油鹽醬醋茶”,茶是生活的必須,連最佳茶詩蘇東坡的“從來佳茗似佳人”也通俗亦懂,雅俗共賞。“好茶”像美女一樣靚麗,親切可人。所以我對中國茶文化“精深”一說很是懷疑。

  茶文化到底是什么?茶文化應該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茶文化是指整個茶葉發(fā)展歷程中有關物質(zhì)和精神財富的總和;狹義的茶文化則是專指其“精神財富”部分,如文學、藝術、教育、科學等等。要靠三言兩語說清楚什么叫“茶文化”不容易。

  1997年中國國家郵政總局要發(fā)行一套有關茶文化的郵票,選題好,但要落實在具體的圖像上很難,經(jīng)過多次專家會議才選定四個圖案:第一枚是“茶器”。畫面選取陜西法門寺出土的一套金銀茶具的鎏金銀茶碾。茶具的精美講究說明茶道的興旺發(fā)達;第二枚是“茶樹”。畫面是生長于云南思茅的一棵大茶樹,樹齡已逾千年,至今枝繁葉茂。這是茶樹原產(chǎn)中國的實證;第三枚是“茶圣”。畫面是唐代陸羽的雕像,陸羽著《茶經(jīng)》,寫了世界上第一部有關茶的專著;第四枚是“茶會”。畫面是明代畫家文征明的畫作《惠山茶會圖》的局部。四張組成一套郵票,但郵票發(fā)行后反響不是很好,四張郵票之間沒有產(chǎn)生有機的聯(lián)系,一眼看去,各自為陣,在郵票設計上是一個敗筆。可見中國茶文化有機的總體不好拿捏,不好把握,不容易說清楚,這就給某些人可乘之機。所以我很懷疑在熱鬧的中國茶文化中某些“專家”的“含茶量”。

  其次,對茶樹最早原產(chǎn)地的爭論。中國人說起茶就感到自豪,特別是提到郵票上的那棵茶樹。但英國少校勃魯士(R?Bruce)在印度東北部的阿薩姆省發(fā)現(xiàn)有野生大葉種茶樹多處,他寫的《阿薩姆之茶葉》中提出茶樹原產(chǎn)于印度的觀點。此后,英國和日本的一些科學家認為印度是茶樹的原產(chǎn)地,這樣就激怒了中國,開始爭論最老茶樹在哪里?中國專家就此進行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并經(jīng)專家論證的思茅地區(qū)鎮(zhèn)沅縣九甲鄉(xiāng)千家寨有一株2700余年的野生古茶樹,是目前世界上發(fā)現(xiàn)的最古老的野生古茶樹王。但我以為這樣自言自語的“科研結果”并沒有太大的意義,等到有朝一日中印兩國科學家攜手研究的結果才是令人信服的科學結論。中印兩國人民都是偉大的人民,但往來少,成為互為陌生的兩個大國。中印需要了解與合作,不能為一棵老茶樹而喋喋不休。但無可置疑的是,陸羽的《茶經(jīng)》是世界上第一部研究茶葉的著作,證實了中國是茶文化的發(fā)源地,這就夠了。至于最老的老茶樹生長在哪里實際上是聽天由命的事情,只有感恩上蒼的安排而由不得你來隨意驕傲。

  第三,《紅樓夢》小說里描寫妙玉喝茶的“三杯論”,往往成為人們喝茶的經(jīng)典,成為文人作家談茶的口頭禪。“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這是曹雪芹為了塑造妙玉這樣一個奇女子所動用的文學手法,它并不是喝茶的教科書。我懷疑梅花上面的雪水放甕里掩埋多年是腐水,古人云“流水不腐”嘛,埋水不可能成圣水;鐵觀音“七泡有余香”,這跟妙玉“三杯論”喝法也相左。所以把文學的描寫當成現(xiàn)實生活中品茶的指南是不妥的,這樣的茶文化真的很不文化。

  第四,“有好茶喝,會喝好茶,是一種清福”。“不過要享這清福首先就須有工夫,其次是練習出來的特別的感覺。”這是魯迅《喝茶》里的一段文字,人們常常把它當成喝好茶的圣旨,并成為享受好茶的經(jīng)典說辭。但魯迅先生隨后分明對這種所謂的“特別的感覺”進行了極端尖酸的挖苦,他說:“假使是一個使用筋力的工人,在喉干欲裂的時候,那么,即使給他龍井芽茶、珠蘭窖片,恐怕他喝起來也未必覺得和熱水有什么區(qū)別罷。”走筆至此,先生遠沒有罷休,且亳不手軟:“感覺的細膩和敏銳,較之麻木,那當然算是進步的,然而以有助于生命的進化為限,如果不相干,甚而至于有礙,那就是進化中的病態(tài)。”引用魯迅語錄的茶家諸君究竟真看不懂,或假看不懂,還是似懂非懂?我以為最大的可能是根本沒有看,把一截斷章取義的魯語錄抄來抄去,反正是大師嘴里的象牙,哪還會有假?這真是當代斷章取義一則最生動的案例。

  第五,素食是低碳的,金碧輝煌的佛具恐怕就是高碳了,佛在這方面的貢獻就相互抵消了。正如飲茶是低碳的,可茶葉的過度包裝當是高碳的,茶葉天生的環(huán)保作為也被消解了。茶葉的層層包裝,厚厚包裝,雕龍畫鳳,貼詩留詞,美女、仕女、宮女、采茶女、茶藝女畫得滿盒滿罐的,二兩半的茶葉往往要印制一群美女,而半斤茶葉的包裝重量常常在四五倍以上。如果說這樣的包裝也是“茶文化”,那么這些茶葉飲用之后,空留一身的包裝可就是地地道道的“茶垃圾”了,很不環(huán)保!建議中國茶繼續(xù)倡導或回歸傳統(tǒng)的裸銷,一如傳統(tǒng)老茶店家的大錫罐、大鐵罐、大玻璃罐。要不要包裝,需要什么價格和式樣的包裝,可以當場指定和制定,這才是中國茶,這才是明碼實價,這才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才能大大地節(jié)約整個社會的“喝茶成本”。

  最后,講到中國的茶文化就不能不涉及到商業(yè)文化——賣茶才是關鍵。但我國盡管是茶業(yè)大國,出口銷售的總額卻不如英國的一個立頓公司,每公斤的茶葉出口價居然僅僅2美元而已。目前中國茶產(chǎn)業(yè)就如何將我們的茶產(chǎn)品集約化、規(guī)?;?、品牌化作為最首要的戰(zhàn)略思考,以期產(chǎn)生“立頓”那樣行銷世界的品牌,展中華茶文化的驕傲。這些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但我認為,“立頓”是“立頓”,中國茶是中國茶,它們產(chǎn)生在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立頓”的經(jīng)驗不可能在中國全然實現(xiàn),中國的茶要走向世界也不能只走“立頓”一條路。“立頓”的本事是把各地紅茶制成千篇一律的袋泡茶銷售,這是當代西方文明成功的銷售方式。但中國人對茶的感情與飲用方式?jīng)Q不可能龜縮在一個或某幾個品牌下,“天福茗茶”雄心勃勃的在中國開了1000多家分店,目標是要做中國的“立頓”,但對于我這樣喜歡茶的人,是不能容忍的。我的“茶夢想”是爬一千座不同的山,喝一千種不同的茶。如果你把我喜歡的茶都變成同一標牌下的、同一個滋味的湯水,那是何等的乏味,何等的無趣?
文/鄭啟五

責編: a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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