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貓
杭州由城市和西湖兩部分組成。雖然當人們提及杭州時總是馬上聯(lián)想起西湖，但杭州作為城市的特性是最直觀的，因為她的本質(zhì)是城市。當我站在杭州機場出口的時候就以此為然，高速路、郊區(qū)土洋結(jié)合的房屋、計程車司機們的伺機宰客都在不斷對你暗示。我以為我三天就可以把這個地方看透。
我有一個習慣，在新到一個地方后如果有機會坐計程車，總喜歡問司機是哪里人？在杭州，很多開計程車的司機不是本地人。4月5日，我們要去東天目山。由于是清明，市區(qū)內(nèi)的幾個長途汽車站都排滿了回家祭祖的人，無奈之下我們只能重金租車去臨安。司機姓謝，湖北人。早年在廣州開計程車，積累資本后做起汽車美容，后因經(jīng)營不善又重新回到開計程車這行。他說他到杭州也只是一年左右，喜歡杭州勝于廣州，無他，空氣好、水好、人美。作為一個城市，必然要具有包容性。大城市有大包容。人是文化的創(chuàng)造者又是文化的攜帶者，城市的文化多樣性其實就用最寬廣的胸懷去容納那些來自不同地方、不同背景、不同階層的人。杭州當然是這樣一個城市，于是她必然以她特有的方式來承載這一切。
每個城市都有獨立的性格。性格的形成和地域、自然景觀及人類活動有關。杭州有西湖，這是杭州之所以是杭州的原因。如果認為西湖就是一個風光秀美的自然景觀，那你可能只答對一小半。記得去年三伏天氣，有朋友游西湖回來便嚷：“西湖就是一個種蓮藕的水塘。”我報以一笑。從蘇軾那膾炙人口的“濃妝淡抹”之句就可以知道，西湖是文人心中的西湖。西湖本身是一個人文的載體，從歷史上東坡先生治理西湖到沿岸星羅棋布地分布著的名勝古跡都能證明這一點。歷代文人都喜歡為西湖選美，清代就有“西湖十八景”的說法，近代又把十八景濃縮為十景，近幾年又有西湖八景一說。西湖到底有多少個“景”，看來這完全是由不同時代人們的不同審美情趣決定的。再看看西湖里的一個個“景”：曲院風荷、柳浪聞鶯、三潭印月……其實就是一個個或大或小的江南園林。這些園林，是歷朝歷代人們對人與自然的和諧、對美的不同理解的沉淀。中國的美學潮流一直受文人墨客們的審美傾向影響，文人美學的不斷傳承和發(fā)展，是西湖眾景歷久常新的原因。
我住在錢王祠旁邊的旅館。旅館內(nèi)陳列了大量有中國元素的物品，但顯然這些東西只是一個空殼，它們并不具備中國文化的內(nèi)涵。店主的目的只是為了吸引更多的外國人。實際上這里也確實聚集著不少外國人。然而，這些并不重要，我并不喜歡和老外扎堆，選擇這里只是因為這里能讓我每天起床后能以最快的速度到達湖邊。
很難形容天蒙蒙亮的時候在湖邊散步是如何的一種身心愉悅?？上н@種生活我只能堅持三天。三天后我就要回到我生活的城市。我一直認為，西子湖每天只有在這樣短暫的時光讓你窺其真容。當?shù)谝豢|陽光掠過那片疲倦的霓虹燈，透過輕紗般的晨霧灑落在湖面上時，遠處的山、遠處的樹就開始把她們的身姿舒展開來。這時，人漸漸多了起來，晨運、散步、拉家常、發(fā)呆……有了人的活動，湖邊也一下子變得生機盎然。沒有游人如鯽、沒有接踵摩肩，沒有人聲鼎沸，這是生活中的西湖。
煙花三月時節(jié)，清晨蘇堤漫步，六橋煙柳漸現(xiàn)。昨夜一場春雨，把樹木的葉子洗刷一新?；浠ㄩ_，落英繽紛。晨曦初露，堤上輕風徐徐吹來，柳絲舒卷飄忽，勾魂銷魄。生于南方，我對春天本來就不敏感。但置身蘇堤之上，你不能想象小學課文中對于春的描寫竟然是如此的真切。
我記得去年去云南中甸的時候，一位受雇于我們的汽車司機說過：“只要來對時候，香格里拉就真的是香格里拉了。”其實觀賞西湖也是一樣的道理，從西湖十景的名字我們就能看出點端倪。比如說三潭印月、雷峰夕照、南屏晚鐘，這些美景都只會在黃昏或晚上才能出現(xiàn)，而后者，更是要調(diào)用通感來欣賞；又如斷橋殘雪、曲院風荷、平湖秋月，這些景色的季節(jié)性都極其明顯。試問外地的山水客，又怎么能在短短幾天把西子湖盡覽？想到這里，我總是很羨慕杭州人，因為上天賜給你們?nèi)绱苏滟F的禮物。但細想一下，其實不然。西湖是杭州人的西湖。從蘇軾起算的一千年里，杭州人對西湖的改造就沒有停止過。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取舍，才有如今展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這番景象。與其說西湖是上天的安排，不如說是杭州人的盆景。
從杭州回來的幾天后，收到了友人寄來的獅峰龍井。我迫不及待地泡了一壺。初嘗，香如豆，味甘洌。第二泡，香與味均變得稍內(nèi)儉。第三、第四泡，香與味漸淡，葉子在湯中完全舒展開來，甚是好看。在后來的幾個晚上，我飯后必泡一壺，但發(fā)現(xiàn)那味道遠沒有第一次品嘗時那樣強烈。忽一日，發(fā)現(xiàn)放茶的盒子已空空如也，心情變得有些失落，連忙跑到最近的茶店里買了半斤西湖龍井。或許，生在杭州的人對西湖的感覺遠沒有游客們的那樣強烈。我記得就要離開杭州的那個早上，我在花港公園附近為一位當?shù)氐呐空障?，期間我對她作為杭州人表示羨慕，而她只是微笑。很多時候，人的感情總是淡淡的，比如一對夫妻共處若干年后感情就不會像還是情侶時那么亢奮。熾烈的情感只能在一瞬間爆發(fā)，之后也許化成涓涓細流，或許就此熄滅。我想，杭州人之于西湖，是平淡而又骨肉相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