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人的飲茶之靜

 

　　梅花自古就是高潔的象征，與品茗結(jié)合在一起，更顯得清高雅致?；蛘邔υ露?，月亮本是能引起文人無限遐思的事物，望月思鄉(xiāng)、望月懷人、望月感懷是詩詞中的永恒主題。在清冷的月光中，細啜清茶，寧靜祥和，品茶也是品味世間百態(tài)。文彥博在《和公儀湖上烹蒙頂新茶作》中寫道：“蒙頂露芽春味美，湖頭月館夜吟清。”或者于亭軒小飲，亭軒大多都是依山傍水而建，不失為品茗佳處。文同《北齋雨后》：“喚人掃壁開吳畫，留客臨軒試越茶。”楊萬里《舟泊吳江》：“自汲淞江橋下水，垂虹亭上試新茶。”甚至泉邊溪上，都可為之一飲。

 

　　韋驤《和山行回坐臨清橋啜茶》：“云回處引笙簫，疑向春宵度鵲橋。橋上茗杯烹白雪，枯腸搜遍俗緣消。”作者在臨清橋上烹茶，耳旁蕩漾著山林中的笙簫之聲，眼前茶湯散發(fā)出陣陣清香，輕啜一口，俗世煩惱煙消云散。在清凈優(yōu)美的自然環(huán)境中“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無疑能達到凈化心靈、放松身心的目的。

 

　　宋代文人喜歡在自然環(huán)境中飲茶往往和他們“避世”的心態(tài)相聯(lián)系。盡管中國文人是積極進取的，希望對國家有所貢獻，然而建功立名者畢竟為少數(shù)，大多數(shù)人都會面對失落的困境，不得不建立起另外一種處世態(tài)度，這就是“避世”或“出世”。但他們并不是真正“出世”，而是寄情于田園山水，到遠離紛爭的世界去構(gòu)筑寂靜幽雅的環(huán)境，在品茶或玩賞茶藝中求得內(nèi)心的愉悅，達到心靈的平衡。對于宋代文人來說，現(xiàn)實與理想的落差使他們更懂得如何找到平衡的位置，這就涉及飲茶狀態(tài)的第二個方面——心態(tài)。

　　心態(tài)之靜

 

　　除環(huán)境靜外，能夠體會茶之真諦的，就是品茶人的心態(tài)之靜。老子曾說：“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孔子也主靜：“智者動，仁者靜。”莊子同樣提到：“圣人之心靜平。”在中國古代哲人眼中，靜是內(nèi)在特質(zhì)，是人的主觀心境的表現(xiàn)。

 

　　宋代文人追求靜的心態(tài)，一方面是繼承了前人的傳統(tǒng)；另一方面是因為寧靜的心態(tài)更有助于他們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中思考人生、生命的價值和意義。很多時候，在沒有志趣相投的朋友時，他們寧愿獨飲也不會隨便與他人品茶。蔡襄《即惠山煮茶》：“此泉何以珍，適與真茶遇。在物兩稱絕，于予獨得趣。鮮香籌下云，甘滑杯中露。

 

　　當能變俗骨，豈特湔塵慮。晝靜清風生，飄蕭入庭樹。中含古人意，來者庶冥悟。”作者用惠山泉煮茶，好水、好茶相得益彰，是一種難得的享受。清茶入口，似乎能夠過濾人的靈魂，使人忘記俗世塵緣。在這樣安靜的時刻，一陣清風拂面而來，悄悄帶落庭院中樹上的葉子。剎那間，作者似乎和古人在精神層面上已然相通，達到了老子所講的“虛靜”狀態(tài)，領悟了古人煮茶、飲茶的真意，即在心靈澄澈、無欲無念中超越了現(xiàn)實和自我。

　　茶能穩(wěn)定情緒，使人沉靜，在品味清茶的過程中，士人往往能有所心得。歐陽修《雙井茶》：“西江水清江石老，石上生茶如鳳爪。窮臘不寒春氣早。雙井茅生先百草。白毛囊以紅碧紗，十斤茶養(yǎng)一兩芽。長安富貴五侯家，一啜龍須三日夸。寶云日注非不精，爭新棄舊世人情。豈知君子有常德，至室不隨時變易。君不見建溪龍鳳團，不改舊時香味色。”這首詩是歐陽修辭官隱居時所做，借詠茶而詠人，抒發(fā)感慨，對人間冷暖、世情易變做了含蓄諷喻。宋朝統(tǒng)治階級嗜茶，貢茶時時翻新，一旦有了新的貢品，以前的就會降一等次。寶云茶、日注茶都是當時的名茶，作者認為它們并不是不好，而是人們的“爭新棄舊”才使它們沒有以前那樣受歡迎了。無論人們是否關注，它們的香氣猶存，本色沒有改變。就如同君子，他們的品德一慣高尚，并不會隨著世態(tài)而改變。此詩所論為人處世之道，又何嘗不是醉翁自況。

 

　　歐陽修一生愛茶，他曾參與茶法改革，起草《通商茶法詔》，還專門撰文論述煮茶用水的《大明水記》。但由于支持范仲淹政治革新，為守舊派排擠，后與王安石政見不合，故而辭官隱退。經(jīng)歷了多年的宦海沉浮后，他逐漸認識到世情百態(tài)，多次在詩歌中表達對茶的喜愛，“吾年向老世味薄，所好未衰唯飲茶”，“親烹屢酌不知厭，自謂此樂真無涯”?？梢哉f，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為歐陽修的鑒茶能力奠定了基礎，而在品茶的靜思中，借助茶的精神，他又能更加深刻而透徹地思考著人生，收獲人生的真理。宋代文人較之前代，更加注重內(nèi)心的素養(yǎng)，尤其和唐代士人相比較，他們的思想成熟、深沉，情感含蓄、復雜，宋代文化從整體上呈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內(nèi)斂深沉的特征。因此，宋代的茶文化也總體呈現(xiàn)出深沉內(nèi)斂、動中求靜的總體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