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白毫銀針三恨

  白毫銀針,白-毫-銀-針,讀這四個字的時候,氣流在唇齒間輕輕摩擦,便好似有一股清冽寒意在舌尖蕩漾開來。
 
  初識白毫銀針,緣于一位朋友曉舟的饋贈。曉舟來自東海之濱的宜人小城福鼎。白毫銀針類屬福鼎白茶,是這座濱海小城的特產(chǎn)。民國桌劍舟在其所著《太姥山全志》里說:“綠雪芽,今呼白毫。香色俱絕。而猶以鴻雪洞產(chǎn)者為最。”今天的白毫仍以綠雪芽最為正宗。生于斯長于斯的曉舟對此自然是通曉的。每年約摸谷雨時節(jié),綠雪芽的白毫銀針便如期而至。
  “不寄他人先寄我,應緣我是別茶人。”收到茶禮的香山居士,病中尤可烹茶吟詩,忘憂遣懷。我卻不敢妄稱“別茶之人”,只是多年來鐘情于此,耳鬢廝磨下也漸漸懂得了這茶。這茶,周身滿披白毫,如銀勝雪,因此得名“白毫銀針”,更被喻為“茶中仙子”。我愛極了這位仙子,即便如今日日在側,仍覺相見恨晚。
  張愛玲說,她一生三恨:一恨海棠無香,二恨鰣魚多刺,三恨紅樓不全。世事洞明筆下鏗鏘的才女,人生自然不止此三恨。而我品飲白毫銀針,亦確有三恨。一恨好茶珍稀,二恨患得患失,三恨乏人與共。
  白茶,素為茶中珍品,出產(chǎn)于福鼎、政和等地,產(chǎn)區(qū)范圍極小,產(chǎn)量極低。白毫銀針更為白茶中的翹楚,只在清明前至谷雨后這一段時間里才能采摘。想要制成一斤白毫銀針,大概需要四萬支嫩芽。四萬次彎腰,四萬次低頭,四萬次茶樹叢中熱切地尋找,四萬次小心翼翼地拿捏,四萬次歡欣鼓舞地摘下……四萬次的用心才最終成就了這五百克的幽香。當我端起這杯茶,遙想那座霧氣升騰的茶山,那些穿行在晨露中的姑娘和朝霞下翩翩起舞的雙手,不禁對采茶之艱難、好茶之珍稀感慨不已,此為第一恨。
  生就高貴不凡的白毫銀針,一出場便自帶一股冷艷的氣場。時光清淺,化作一道道柔和的微光,將它的銀色毫毛層層渲染,最終出落成耀目的金。老去的銀針,在光陰的砥礪下,慢慢改變著。茶湯從新茶時的清新鮮爽變得柔潤綿密,喝起來有絲綢般的質感。輕盈的嫩香,在時光的浸潤中變得飽滿而沉穩(wěn),嗅起來,有一種厚重的感覺。有人說,這氣味像極了朱古力,苦香若隱若現(xiàn),茶湯卻仍舊是甜的。好像途中偶遇一個疲憊的旅人,想去一探究竟,他卻只有“欲說還休”的婉轉和“卻道天涼好個秋”的恬淡。我愛白毫銀針,愛她年輕時的輕盈脫俗,也愛她老去的深沉溫暖。怕時間走得太快,錯過她的青春年華。又怕時間走得太慢,來不及分享她的苦樂沉淀。患得患失,此為第二恨。
  自古文人騷客,喜好三五知己品茶論道。品白毫銀針,我卻偏好獨處一人時。當白日的喧囂慢慢沉靜,所有的名利是非漸次從我的生活中退場,我會憑欄獨坐,泡上幾克銀針,看玻璃杯中,那簇擁著的根根茶芽,在傾瀉的沸水下,沉沉浮浮,搖搖擺擺,拼盡全力似的在尋找一個屬于自己平衡的位置。然后,水注滿了,水霧升騰,剎那間的氤氳化為水珠凝結在杯壁上,那香,便滿溢了出來,攝人心魄。清啜一口,人生中多少得失成敗,都浮動在了茶湯上。所有的滋味都成了一種訴說。每一縷繾綣在鼻腔的香氣,都是記憶的碎片。每一分纏綿在口腔的余韻,都是往事的注腳。這時刻太美,唯恐旁人,不懂這妙處,擾了興致。這時刻太美,乏人與共,又覺得浪擲,此第三恨也。
  人生在世,遺憾是另一種完美,完美又何嘗不是另一種遺憾?同一杯茶,一百個人喝便有一百種感悟。我們每天都端起同樣的那杯茶,當我們喝完的時候,我們卻各自放下了不同的東西。感恩綠雪芽的這杯白毫銀針,山花爛漫時等我,開到荼靡時也等我。歲月變遷,只有這杯茶,癡心如故。
責編: 米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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