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馬幫女人的愛情故事

  許多年以后,當我重數年輕時等待打下的草結時,我會想起那個大風沙的下午,我送阿錯出行時的情景。那天皇歷上寫著:無風。大吉。益出嫁,遠行。無風的日子起了大風,不過父親說,那風是順風,易行。


  阿錯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那是一個連父親都沒有去過的地方。聽說,那里的人跟我們這里長得都不一樣。


  阿錯走的前一夜,我一直在磨刀。刀是父親的。20年前,父親也是一個馬夫,他用一把短刀割斷了一土匪的喉嚨,然后從他手中帶回來了這把長刀。父親說,這是一把純鋼打造的刀,在我們這個地方根本買不到。連見到的機會都不多,他帶著這象征著勝利與榮譽的刀又過15年,直到母親下葬的那天才解下。再后來,他在我16生日的時候送給我。當時我不明白,我是一個女孩子,也要用刀嗎?直到阿錯出現。


  在我母親的敘述里,當年父親的那一仗,打得天地失色,日月無光。父親一行只有10個人,而來打劫的土匪卻有30多個。馬鍋頭見形勢不對,迅速上了最快的馬,獨自跑了。剩下的九人被土匪們包圍了起來。有人已經跪下去投降,有人交出了刀,還沒有正式開戰(zhàn),馬幫們就輸了一半。


  但是,父親沒有退縮,他一出刀就砍倒了兩個人。受到鼓舞的其他馬幫也振作起來,投入到戰(zhàn)斗中。父親砍倒第6個人的時候,滿身都是鮮血。


  母親說,當時父親才像個沒有天性的土匪,他完全紅了眼。他的瘋狂同樣嚇跑了膽小的土匪,也鼓勵了其他戰(zhàn)士。父親一共殺了16個土匪,為此,他也付出了左手被砍的代價。


  清理尸體時,父親在林子里發(fā)現母親,她被布捂住了嘴,綁在一棵樹上。土匪頭子想把她搶回去做小老婆。而她的家人,已在土匪刀下飲恨而終。父親帶走了土匪頭子的刀和本應該屬于他的女人,繼續(xù)上路了。


  再后來,父親作為一個傳奇,開始在那條線路上延伸著。一些遇到土匪的馬幫,只要抱出父親的名號,他們便知趣退走。一個參與當年馬幫戰(zhàn)斗的叔叔告訴我,在父親建議下,他們當時不僅葬了自己的兄弟,還葬了土匪,即使是土匪身上的財物,他們也盡數下葬。這是一個連土匪都感動的故事。

  父親娶了母親后,給她開了一個茶鋪。關于父親和馬幫的故事,我就是在茶鋪上聽到的。母親說,馬蹄聲是世間最美妙的音樂,當時,我聽不出。我只知道,馬一過,塵土飛揚,許多人都要換水。直到我等待阿錯的日子,我才明白母親這話的深意。


  五里之外,只要有馬蹄聲傳到,我就準備好茶杯。每聽到一次,我就打一個結。我希望,有一天,用這些打結的草編織一個花環(huán),帶到他的胸前。5個、10個、15個……


  有一年春天,又一隊馬幫過去后,我來到了山上。漫山遍野都是紅紅的杜鵑花,紅得如同血色,如同胭脂,如同一個女子興奮時泛起紅暈,一波波地延伸著。在人跡稀少的茶馬古道上,突然驚艷,大喊,然后閉上嘴巴。


  太有期望的一切,都是瞬間便消失的。如同那杜鵑,如同剛剛過去的馬幫,轉過身去的時候,他們都不在原來的地方了。


  那一天我大哭了一場,醒來后發(fā)現自己躺在床上。父親說,我沉睡了一天。第二天,父親也上路了。他許諾于我,會把阿錯帶回來。于是,我的手上又多了一根草繩。


  皇歷又翻了一頁,新的頁面上寫著:小雪。兇。不易喜慶。父親的棺木是四個人抬進來的,他們說發(fā)現父親的時候他已經僵硬,面目全非,若不是他那獨特的斷手,我就永遠都見不到他了。


  父親的死是意外的,他們說他的身上并沒有傷,沒有打斗的痕跡。他們也設想,父親可能是走著走著就倒在路上,再也沒有爬起來過。父親死在了自己走過無數次的路上,是他們安慰我的理由。


  那天是茶鋪唯一沒有生意的時候,大家都帶來自己的酒。我也喝了許多,有人告訴我,我流的淚比我喝的酒多。


  父親留下的文字,上面有阿錯的消息。那支馬幫穿過越南后,就沒有消息。剩下的除了等待,還是等待。再后來,又有人捎來消息,他看到與阿錯一起出行的一個人。


  我打的結已經夠編織10多個花環(huán)了,我已經很熟練地編織像花一樣的結。我把以前編織得不好的結重新編織了一道,我知道,每一個結有幾根草。


  杜鵑花又開了,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些經常來茶鋪里玩耍的孩子,我已經好多年不上山,才發(fā)現,這里也熱鬧了許多。周邊的人越來越多,來這里開鋪子的人也多了起來,但開茶鋪的卻只有我一個。

  我要等的那個人終于來了。他帶來了一把刀,我年輕時候無數次觀摩和磨的刀。它還是那么鋒利,泛著青光,歲月在它那里,沒有痕跡。我輕輕往手上一劃,它才顯得和藹可親起來,那么近,那么溫暖。


  那個人說,他們遇到了火槍手。刀失去的威力,無論是什么刀,無論它以前有著怎樣的輝煌和光芒,都不及火槍那瞬間燦爛。


  那個人說,他得以幸免的原因是,他是土匪的后代,那刀是他父親的,而不是我父親的。甚至,他在一段時間覺得,我父親才是強盜。那個人說,后來他才知道,我在等著帶刀的人。


  可是,一切都不重要了,剛性的刀我已經陌生了?,F在我熟悉的,只是柔軟的草繩。那草,維系著太多的東西。


  我把我多年來打的結做了一個大大的花圈,把整個茶鋪包圍起來。它們,本應該是做花環(huán)的。

責編: 水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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